晨雪夏夜

       作者：人间失格

　　

　　洁白的雪花依旧在默默飘落。小镇医院后面的园子里已有了将近半尺的积雪。破旧的长椅上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人坐过了，石制的葡萄架下也完全看不到走过的痕迹。很干净，很安静。只有那靠着医院的那棵老银杏树偶尔传来沙沙的落雪声。

　　

　　很平常的景色，每一年的雪后都是如此。或者有人会厌恶，或者有人会喜爱，或者有人会漠然处之。同样的景色，不同的人心。

　　

　　或者，这片雪白下，掩盖着一个小小的故事？别人的故事，自己的人生。或者，这一切的景色都只是描绘出的虚幻？眼前的虚幻，心中的真实。

　　

　　终究，纯白的精灵不再于天地间飞舞。冷冽的晨光下，小镇闪烁着一片耀眼的银光。然而积雪却慢慢地开始消退了，甚至在银白中偶尔还能发现点点嫩绿——毕竟是到了春天了，或者很快就会变得温暖起来了吧。然后园子里又会长满小草，间或点缀着几朵嫩黄的野花。葡萄架下绿荫满布，老银杏则向三楼的窗口展示着自己重又变得丰硕的身姿。这一面墙上的藤蔓，或许会比去年还要旺盛……这是一切的开始？或许也是一切的结尾？……轮回的是这个世界，而改变的，是看着这一切的人。

　　

　　第一章“呼……”

　　

　　缓缓吐出一口白色的雾气，叶慕晨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黑色毛皮上刚积起的一点雪花随之被轻轻抖落，慢悠悠地飘散开来。

　　

　　抬头看看眼前三层的欧式公馆，要不是司机将他送来这里，远处望见的话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座医院吧。这东西也有百来年历史了，据说当年是一个英国来的富豪造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一直荒废着。后来镇里盘算着要建一座功能齐全点的医院，便打起了这座建筑的主意。医院是建起来了，但这一块地方离镇中心还是太远了一点。近几年镇里又建起了一座更现代化的大医院，这边也就慢慢的没多少人来了——倒是也有传言说可能会改建成疗养院什么的，毕竟环境是确实还不错。

　　

　　这里……就是自己以后工作的地方了啊。叶慕晨苦笑着继续打量起这座自己可能要待上很久的建筑。当年那个俄国人到的确蛮会选地方的，——这一带应该已是一片森林的外围了，极目所见尽是一株株满是积雪的树木，想必不久以后必定是一片宜人的绿色吧。从树木的缝隙里，可以看到赭红色的外墙有着明显的剥落和开裂。作为一座历史建筑来说，倒的确有种成年佳酿般的沧桑美。门口处没有树木的遮拦，经过改装以方便病人进出的现代风格大门和整个建筑风格有些不协调，而大门上方原本应该是金色的“XX医院”几个字，现在却只剩下斑驳的“医院”二字保存完好。到也没人去考究已经缺失的两个字到底是什么，反正现在所有人都把这里称为“小镇医院”。没有树叶的阻拦，可以在医院左边稍远处看到一条小溪，一直流向树林的深处。

　　

　　很干净，很安静。比起治病，这里或许真的更适合养老吧。微微摇了摇头，叶慕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初春那冷冽的空气冻得几近窒息。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烟来叼着。手却好像有些冻得不听使唤了，几次都没有将打火机点着。

　　

　　“对于现在的你来说，那个地方或许才是最合适的……”

　　

　　心中又回想起临走前老头子的那番话。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惋惜，而自己的目光中则是一片漠然——就和现在一样。叶慕晨拽下嘴中依旧没有点燃的烟，紧紧地捏在手中。

　　

　　“啊，少爷，怎么了？”

　　

　　身后的轿车里，司机推开车门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到叶慕晨的表情，只是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奇怪。对于这位背负着诸多光环却又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种小地方的破医院工作的年轻人，他并不想去探寻太多。他的任务只是负责将人送到，不做多余的事情是其能够长久安稳生活的保证。

　　

　　“哦，不，没什么。只是刚才有点雪花飞进了眼睛里。呵呵，到这里就可以了。这次真是麻烦您了。我也没多少东西，自己拿进去就可以了。你就赶紧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啊。”

　　

　　“不不，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哎？真的不用我帮您拿下么？……啊，好的，好的。没事。我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啊，祝您工作顺利。”

　　

　　关上车门，司机又将身子探出车外挥了挥手，然后慢慢地将车倒转，沿着来时的路开了回去。

　　

　　“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啊……一个大少爷，却对我这司机也这么有礼貌，一点架子都没有。虽然没有接手家族的生意，但那么年轻就在外科和心理学上都有如此深的造诣，完全能称得上是个天才了吧。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一定要他来这种小地方工作。难道还对这样的儿子有什么不满意么？”

　　

　　一边嘀咕着，一边腾出只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舒服地吐出了口浓浓的烟雾。

　　

　　“唉，算了，这也是别人的家事。我啊，只要开好这车就行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故事吧，说不定这里就有着他所需要的东西呢？……”

　　

　　摇摇头不再多想，司机再深深地吸了口烟，随手将剩下的半截丢出窗外，就专心地开起车来。不论这雪景如何美丽，在雪地里行驶也不是件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啊。

　　

　　“……切，讨厌的下雪天……”

　　

　　和那半截烟蒂同时落地的，还有叶慕晨手里已经揉成一团的完整香烟。随后，一只靴子将它狠狠地踩进了洁白的积雪之中。

　　

　　“……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了。呵呵，以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行了，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病人，放松点就行了。年轻人嘛，没事的时候尽管干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哈哈哈哈……”

　　

　　“嗯，我知道了。真是多谢院长了，还麻烦您亲自陪我熟悉这里的情况……”

　　

　　走在三楼的过道上，叶慕晨微笑着对小镇医院的院长说道。他们刚刚从下往上将这栋楼基本都逛了一圈，现在只差3楼最后几间病房了。这边一块似乎都是特殊的单人间，不过基本上也全都是空着的。

　　

　　“哪里哪里，叶医生可是大财团……额，大才子啊。我们医院就是缺少像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嘛。你到这边来工作可是我们的荣幸啊。”

　　

　　年近半百的小镇医院院长伸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这个年轻人可不能得罪啊，虽然他对于这个大少爷被派到这样的乡下地方工作感到十分疑惑，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要把这人当作宝贝一样供起来的决定。说不定这次表现好了，自己的后半生，乃至子女的前途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呢。

　　

　　“呵呵，您过奖了。我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而已，在工作上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前辈们指点指点呢。”

　　

　　依旧是不变的微笑，措辞也是谦和有礼。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表现就是不一样啊。

　　

　　院长一边在心里赞叹着，一边说道：“哈哈哈哈，年轻人太谦虚了可不好啊。嗯，对了听说你要求住在医院里……那就住在三楼这边吧，这里比较安静，一般没什么人走动的。

　　

　　窗外也可以看到不错的风景，不过现在都是雪就是了……”

　　

　　“嗯，好的，麻烦院长了……”

　　

　　叶慕晨有点心不在焉。院长的心思很容易就能猜透。他的神态，行为，措词都透露出了内心的惶恐和期待。结合双方的背景可以推断出，自己在这里将会受到全力的逢迎和巴结。

　　

　　他正在考虑以后这段看起来会很悠闲的时光应该怎么打发。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破医院里他能干什么？恐怕一年下来腰都会宽一圈吧。虽然有段轻松的时光也不错，但他现在还不能断定老头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太过放纵的话，估计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唉……雪停了呢……”

　　

　　一声幽幽的叹息。那种若有似无的轻柔感，好像只要来阵风就能将其吹散。风过无痕，那溷杂着失落，无奈，还有些许不甘和期待的奇妙感觉，在心底久久缠绕，却又让人不由得怀疑这一切是否真实，是否那只是在风中飘散的一场梦境。

　　

　　脚步停在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病房前。叶慕晨忍不住扭头望向里面。房门半开着，屋里的暖气不断地扑面而来。可以看到一个穿着白衣的护士正在床边的推车旁忙着什么。而病床上，一个披着病号服的女孩正呆呆地望着窗外。看不到她的脸，估摸着年龄大约也就在13，4岁左右。长长的秀发披散开来，勾勒出了一具娇小的身躯。那头黑发似乎长得有点过分，在病床上铺散开老大一块，如果站起来的话估计都有绊到脚的可能吧？枕边摆着很高一迭的书，每一本都非常厚的样子，不过看不清到底是些什么书。

　　

　　“这个女孩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有些先天的疾病，前几年家里又出了些事情，闹得病上加病。虽然刚完成了一次手术，目前情况比较稳定。但……也就是拖多少时间的问题了……最近她家里的人也很少来看她……”

　　

　　院长叹了口气。对这个女孩，他也是很有点同情的。

　　

　　“……”

　　

　　叶慕晨没有搭话。刚才那声叹息和黑发下娇小的身影似乎让他那尘封已久的心中一动，不过到底是什么感觉却也说不清楚。至于同情什么的……世上可怜的人很多，一个个都同情过来那就太累人了。

　　

　　“……额，呵呵，好了，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既然都看完了，走，我请你去吃个午饭吧。”

　　

　　感到气氛似乎稍微有点奇怪，院长觉得还是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沉默比较好。

　　

　　“呵呵，这儿真是座很别致的医院呢。嗯，是该吃饭了。不过怎么能让院长您破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