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河的黄昏
作者:人间失格
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我的二手夏利终于在这座北方城市里开上了一百二十迈,CD机里的男声在不知死活地唱着:「世界末日并不可怕,我只害怕你不在家……」当车最终停在了小宁家楼下时,我开始如歌中所唱地害怕她不在家——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与一路上我所见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就像座鬼城。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在这个糟糕透顶的时间与场景里,我忽然一脸傻气地高喊起来。
「段宁宁,我爱你!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胆子告诉你这句话!」酒精让我的声音分外豪迈,它就像一股失控的山洪在这座寂静鬼城里倾泻不休。
「宁宁,你在吗?如果再给我选,我绝对不会去那个该死的基地的!我从来就是个怂包,为什么会想去拯救世界呢?」没有回应,我的轻狂懦弱所埋下的伏笔终于在此刻应验,悔恨使我不得解脱,只能像个白痴一样呼天抢地,可回音带回来的却只是一份又一份的绝望。
「小宁……只要,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觉得世界末日也没什么的。在基地里我已经看透了,反正一定会死,我只想跟你死在一起……」来之前,我把自己灌醉了,一路上油门踩到,但是不安的感觉却丝毫没有酒精缓解,宿命的感觉是那么强烈,我只好一遍遍地在心中催眠自己:宁宁她,她一会还活着!我要去找她,和她死在一起!
但是一切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应验了,我的轻狂无知埋下的苦果,我的懦弱天真让我错过。即便喊哑了嗓子,回应我的只有幽深绵密的岑寂。
迷茫绝望像条潮湿冰冷的蛇将我裹住,这感觉可真难受。
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我还是没能来得及告诉小宁我爱她。
即便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我还是一个懦弱绝伦的失败者。
正当我沉浸在绝望氛围里无法自拔时,楼上泼下了一盆凉水,带着股腐败的酸味。可它对于这个行将毁灭的世界,对于莫名大哭着的我,却像是一场春雨。
「小宁,是你吗!你还好吗!」五楼的阳台上探出一位画着浓妆的女人,当她慵懒地开口时,嘴角叼着的烟屁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不认识什么小宁,不过我的洗脚水还好喝么?」「胡说!你现在明明就靠在她家的阳台上!」女人续了只烟,虽然隔着很远,可我隐约感到她夹烟的手法很漂亮。美美地吐了个烟圈后,她笑着说:「虽然不知道你在乱说些什么,但是如果你真的很想睡女人,那就上来吧。」无视着我狂躁的情绪,女人的脸从阳台上退了回去,我不假思索地撞开楼门,想上去找她,可一阵窘迫的陌生感忽然笼罩了我——我走错小区了。
酒醒了。
……多么狼狈且怂包的最后一天啊……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在这个人们都沉浸于毒品、滥交、枪支的末世绘里,我一直在尽力洁身自好,却还是在这最后一天里破了功:买醉、飙车,在小宁楼下喊着要睡她。
也许应该庆幸吧——我这个连表白都会走错小区的怂包男人。
等一下,现在楼上还有位貌似妓女的女人在叼着烟等我……我脱力地靠在墙边,无处发泄的酒精肆意冲击着我仅剩的理智,绝望也随着几声遥远的尖叫与枪响升腾开来。
小宁已经死了!别再假装卫道士了,人类只剩一天可活,道德只是累赘,廉耻子虚乌有,你需要的仅仅是干上一炮!
身体被欲望掌控,我走到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前,门缝中传来刺鼻的廉价香水味道——我又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姑娘,不好意思,刚才我喝醉了,在耍酒疯。现在酒醒了,我上来道个歉就走……啊!」女人苍白的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精准地抓住了我小兄弟——她的手法总是那么漂亮,当她的食指指甲隔着帆布刮上我的春囊时,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门开了,门后的她没穿衣服,身上很脏,阴毛也是乱糟糟的,只有那憔悴的脸庞偏叫人移不开目光——虽然她很可能只是一个妆都花了的妓女而已。
「本钱不错,看来这最后的这几个小时不会无聊了……」「不不不,我一会还有事,上来真的只是道个歉而已……」这一次女人的手却直接探进了我的裤腰,似乎只用了一秒,我的牛仔裤划落了下来。
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我暴露在空气里的双腿开始紧张地颤抖,可仅剩的无措与抗拒却在女人轻轻向我吐来的烟气里彻底沦陷——我僵硬地跨过了自己的裤圈,走进了房内。
她的房子很漂亮,这着实出乎了我的预料。忽略掉末日带来的萧条杂乱与那被香水强行压下的腐败臭味,我能想象这间房子的主人应该曾经是位优雅的独居女士。
一个高冷女人最终沦落成妓女需要多少时间呢?从政府承认末日的存在到如今也才过了一个月吧。
我不禁有些唏嘘,女人却径自走进了卫生间,随即响起了水流的声音。我开始局促地等待。
讽刺的是,这一刻,绝望与恐惧渐渐离我而去,一直高度紧张着的身体竟然松弛下来——多久没有像这样一点也不必担心未来,不必悼悔过去的诸多遗憾,只是这样纯粹的等待呢?
也许对于我这样一个失败的怂包而言,用这样的方式来迎接末日会是最好的结局吧……水声停止了,女人居然还有闲心换上高跟鞋,随着踢踏的撞击声渐渐靠近,我再次变得无措起来,下意识地在一片狼藉中寻找着什么。
「啊……那个,你家里有那个么?」「哪个?」她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丝质的浴袍,洗净残妆的脸庞意外的清秀。那种美好让我忍不住感到低下了头,却刚好与我的小兄弟三目相对。
「那个……额……就是……安全套……」女人笑了,纤细的腰肢像水蛇一样前后扭动:「诶哟,我说,你不会是从火星上来的吧。自打上个月起我就再没听说有人做爱还在用套啊……」我藏住赧红的脸,小声争辩:「那个,我听人说,有螺纹不是会爽一些么?」女人将我的无措与窘迫尽收眼底,促狭笑道:「听说?你该不会还是个处男吧?哈哈……你真应该在末日降临前作为标本保存下来。好啦,好啦,今天姐姐就当做好事,帮你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吧。不过待会你要听我的,不要弄得不上不下的……」女人没有再说话,只有透明的睡袍滑落下来,被水流彻底洗净的美好身体让我猛得感到一阵窒息——她的身体无疑是有魔力的。无论是脸或者手,还是胸部与长腿,这一切都是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
有那么一刻,我错乱的大脑甚至开始感激末日的到来:如果不是末日降临,我是绝无可能与这样的恩物之间发生交集的吧……更不可能,这样一个女人会主动贴住我的面,将柔软绵密的肌肤渗进我的每一个毛孔,而那温热的吐息慢慢汇成这样一句话:「要听话哦,如果让姐姐爽到的话,就告诉安全套在哪里……你可以……反着戴哦~」我的大脑缺氧了,视线变成了黑暗,也许是忍不住闭上眼睛,调动全身的毛孔去感受这具神奇的身体。又或许只是一个处男无法抵御如此强烈的刺激,直接昏了过去……等我醒时,女人正在阳台上抽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完事烟』吧。我更希望是那样——不过似乎破处时激动到昏厥才更符合我失败的人生。
「对不起……刚才……刚才是我昏过去了么?」她没有转头,我只看到夕阳已经落在了她的发丝上,一切都是金色的,辉煌的、安宁的金色,有它在,似乎末日永远都不会到来。
「不,我将你催眠了。我只有在被我催眠的男人身上才会变湿。不过,你刚才的表现不错……」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我却如释负重。也许男人经历第一次后真的会变得成熟吧,那种紧张局促已经消失了,我缓缓地走上阳台,与她并排站着。
「来一只么?」我从没抽过烟,但当那只女烟顺着她的手指延伸过来时,我很自然地接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并没有多呛人。我就那样安静地吐息着,一直到夕阳触及遥远的地平线,我才发现那只烟已经抽完了。
「真可惜。」是因为人类的最后一抹夕阳消逝得如此仓促,还是因为我对于自己的第一场性爱居然全无印象呢?总之我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转头的瞬间,却发现一旁的她正翻着眼白,身子一直在剧烈地颤抖——上层意志开始降临了。
也许我不该自矜,但相信再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个词语的意义了。因为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我还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一名DRO的研究员。
第一次听到那个词是在我刚进DRO的时候,那时主管的手里正拿着一包薯片。
「人类只是一包被上层意志豢养在袋子里的薯片,当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超市,随便找一包薯片把它捏碎。」那时,光脑正在同步播放着一组平民被末日意志碾碎的画面:白目,颤抖,脑死亡。所有的镜头前后都只持续1.3秒的时间,精确得让人心寒。
接着,主管把手中的薯片碾碎,然后扔在地上。
大概,我所剩不多的希望早在那时,就已随着主管手中的薯片一起碎作一地了吧。于是当小组主管说:「大家都累了,还剩下最后两天,如果有谁不愿再陪我干耗着,就先回家吧。」我毫不犹豫地走出了基地。没有去看同事们的表情,我只是低着头,踩烂一地薯片状的希望,快步走出了基地。
「DRO急救组研究科员林烟禾请求外出。」光脑在刷着『Loading……』的图标,我试图回忆出上一次喝醉是在什么时候,思绪却一直被近三个月来的种种残酷记忆带走。
「我只是一个想跟自己心爱的人厮守的小人物,为什么要把我抓进来天天看死人啊!」长期压抑的情绪在无望的等待中爆发,我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基地的外围通道却在这时打开了。温煦阳光与泥土腥甜将我的世界分成阴阳两界,踩紧油门,我生命中的最后两天变成了一场亡命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