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员验看了头颅以后在阿氏头颅的额前用朱笔点了一点,命将犯妇的人头挂在法部衙门辕门外面的旗杆上示众。可怜阿氏活着的时候赤身露体五花大绑经受了斩首的酷刑和百般羞辱,死后却还要承受这枭首示众的劫难。
正是: 生殉九幽缘怨了,他年应化蝶飞来。
却说德阿氏已然带着银子来到法部衙门,向大小官吏四处求告,请求将女儿的头颅发还,衙门的堂官倒也没有太为难于她,答应只待黄昏时分即将人头解下交还于她。于是德阿氏连忙赶到法场,只见法场上观看的人群已散,土台上面已不见女儿那没有头颅的尸身,德阿氏大吃一惊,四处询问女儿尸身的下落,众人都说行刑之后并不见有人来收尸,直到半个时辰前才有几人来到法场,走上土台连你女儿尸身上的绳子都没有解开就用白布卷了那没有头的尸身走了。
德阿氏想此事只有问文家才能得知详情,眼看天将傍晚,不敢耽搁连忙带了一个盛放衣帽的盒子和一块红布包袱再来到法部衙门,此时法部衙门的差役已经将春阿氏所人头从旗杆上解下,老太太一到差役立刻将人头交还给她,并没有刁难于她,老太太连忙给差役头儿送上了几两散碎银子,老太太看到女儿青丝散乱,惨不忍睹的人头又是一场放声大哭,眼看天色已晚,只得将人头放入盒子,用包袱包了,回家再作道理。
回家以后,一家人顾不得端整晚饭,围着装人头的盒子放声痛哭,正在全家哭得伤心,亲家文光带着几个下人赶来了。原来阿氏的尸身正是文光命人去收敛的。本来文光也曾对媳妇阿氏恨之入骨,儿子被害,一家人经官动府,闹得惊天动地,全家都认为俱是媳妇春阿氏之过,所以连今天阿氏绑赴刑场斩首处决他都没有去看,也没有准备去为阿氏收敛尸身,直到众街坊纷纷传说媳妇就刑时凄惨景象,这才良心发现。
本来儿媳妇是个端庄淑静的女子,只因半夜三更,儿子被害,不能不疑是媳妇。若以她言容举动而论,说媳妇就是凶手又未免有些情屈。媳妇自过门以来事事处处并无不是,事情闹到今天这般田地,现在想来自己一家和死去的儿子都有不是之处,想到此处,由不得眼辣鼻酸,想起儿子被害和媳妇惨死的冤苦来,痛不欲生。
家人街坊都劝道:“你不要想着伤心。既然她已经替春英偿了命,也算对得住你们家了,你应该心疼她了。”这一句话,说的文光越发伤心痛哭了。
亲戚宫道仁道:“无论怎么样,你先去赶紧备口棺木,通知你亲家个信儿,或是同了他来,一起先把你媳妇的尸身收敛安葬要紧。你媳妇进得你家的门,生是你家的人,如今死了也是你们家的鬼,无论如何你这当公爹的就该担当起收敛安葬之责,哪能就这么甩手不管呢。天气这般热,你媳妇正在青春,这尸身哪能在外面久留,你赶快的就去办吧。”
文光连忙答应,顾不得与家人计较商议,急忙分拨家丁,先去法场收敛尸身,连带备办棺材和装裹衣物。到得傍晚才将诸事备办完毕,尸身和棺材衣物都已放在春家善堂,家人禀道:如今诸事已经齐备,只是少奶奶的人头还在辕门外的旗杆上枭首示众呢,此事必得老爷亲自去疏通才行,文光听说马上赶到法部衙门一看旗杆上已经没有媳妇的人头,一打听春阿氏的人头已经被她娘家领回,这才又连忙赶到阿家。
文光、阿德氏连带众人带着春阿氏的人头匆匆赶到善堂,只见四个家人在看守着阿氏的尸身和棺材等物品,一床白布被子卷着阿氏的尸身放在一块门板上,主人未到,家人也不敢打开卷着的被子,直到两亲家来到,亲自动手打开卷着的被子,只见阿氏的尸身仍然赤裸,双手还被麻绳五花大绑紧紧捆绑在身后,胸前沾满了她的鲜血,她那被斩断的粉颈还有血水在渗出,其情其景惨不忍睹,众人又是一场痛哭,文光止住大家,命众人先退下,只留几个老成的家人和阿德氏一起,先将阿氏身后捆绑的麻绳慢慢解开,再打来热水,把尸身和人头上的鲜血洗净,先为阿氏没有头颅的赤裸的身上穿上了一件短衫,再用重金请了一个缝鞋匠将阿氏斩下的人头用针线缝到头颈上去,缝好以后再用白布条将头颈缠绕包裹起来,然后帮着阿德氏为女儿梳洗,将阿氏的满头秀发洗净,仔细地梳成发髻,此时阿氏的尸身已经有些僵硬,长时间捆绑在身后的双手也更加弯曲僵硬,麻绳捆绑的印痕深入她惨白的肌肤,依然清晰可见,阿德氏用热水敷和按摩以后才阿氏的双手渐渐伸直,这才给她换上文光为她准备的装裹衣衫,入棺装殓。
装殓好以后因为天气炎热,不敢再耽搁时间,文光命众人打起许多灯笼火把,连夜抬棺出城到自家的坟场安葬,眼见得这么一位文静美貌的妙龄少妇,顷刻之间身首异处冤死在法场,下葬时稍有仁心的人,谁都不忍。于是众人又是一场嚎啕痛哭。
那天春阿氏埋了以后,来了个半疯的人,打听了阿氏的埋所,他带了一包纸来,跪在当地下焚化哭了许久,不知这疯子是什么人。听说当日晚上那人就在阿氏墓的西南角上柳树上吊死了。后来巡警查知,报了总厅。第二天县里验尸招领五六天,因是无名男子,第七日就给抬埋了。
此人岁数不大,长得模样儿很俊。看他举止,很是不俗。昨据街面上谈论,听说是个天津人,新近来京的。后据知情人说此人就是阿氏出嫁前青梅竹马的相好,那一夜他到文府与阿氏幽会,春英就是在发现他们的私情后在争斗中被那人杀死的,那阿氏宁死不肯吐露真情,至死仍然护着自己的心爱的人儿,确实也可算得难得的奇女子了,不过那个后生如今能够在阿氏的坟上殉情而死,也算对得起阿氏的一片痴情了。
有悼惜阿氏生前哀史的人,特在地坛东北角,阿氏墓上,铭以碣示:造物是何心?播此孽缘种。触尘生恶因,随鸦怜彩凤。鸳心寒旧盟,鼠牙起冤讼。我今勒贞珉,志汝幽明痛。
又醉翁有诗曰:天地何心播老蚌,造物有意弄沧桑。
百年一对双鸳家,千载秋赦叹未央。
风雨摧花意倍伤,可怜碎玉并埋香。
韩冯未遂身先死,留得孤坟照夕阳。
一坯黄土掩骷髅,底事而今有几知?
阿母不情兄太狠,忍教驾凤逐楼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