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礼赞
作者;人间失格
熊熊烈焰在我眼前张牙舞爪,我怔怔的看着,为何会变成这样呢?我怎麽也无法相信。艳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空,四散的热流驱散了寒风,但是心中的凄凉与悲怆令我如堕寒窖,随着火舌的蔓延,绝望的心情也不断地扩散。
祝融残忍地吞噬了我温暖的家,消防队员来来回回地灌救。火势依然勐烈,爸爸、妈妈不知道怎麽了,我只能在一边无力地看着、哭泣着,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保护不了。
附近的邻居聚集在巷口议论纷纷。
「唉唷,一场大火烧得什麽也不剩了。」「真是可怜的孩子哦……」这个情景并不令人陌生,民宅失火的新闻看多了,早就习以为常而麻木了,但我从未想过这样的命运也许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听着他们怜悯的话语,只觉得心情更沉重了,旁观者永远也不会明白当事人的感受。
在今天以前,我也一直是站在旁边说风凉话的人啊。
我想要擦乾眼泪,表现得坚强一点,也许等一下爸妈出现了,看到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会更难过呢。
忽然间,我注意到右手手背有一股澹澹的、几不可察的腥味,却令我全身颤栗,强烈的恐惧、不安、厌恶的感觉溢满胸口,那是鲜血的气味。我感到全身冰凉,不停地冒着汗。
我从小就害怕见血,但是这次似乎不只是这样,那澹澹的血腥味,让我联想到一些可怖的画面,好像…有谁要伤害我?画面并不清楚,但是那明晃晃的尖刀刺进身体里面,这印象却是那麽清晰。
明明是没有的事,可是我怕得好想立刻逃走。
我用袖子擦拭手背,那味道怎麽也擦不掉,我彷佛感觉到我的右手正在阴恻恻地冷笑。我看着它,原来这就是恐惧感的来源。瞬间,像是遗落的记忆拼图突然对上了,没错!就是它,握着尖刀直直刺进我的胸膛!手中似乎还残留着蠢蠢欲动的杀机,我看着我的右手,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我忽然发狂似地捡起路边锐利的石子,划破纤细的手腕,剧烈的刺痛令我回过神来,我听见旁人的惊叫声,整个手掌已经是鲜血淋漓,我不明白自己刚刚是怎麽了,滴着血的右手还兀自发抖。
三个消防队员冲过来制住了我,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又累又痛。我被押上了救护车,整个人綑在担架上,有两位护士小姐替我处理伤口。
她们一直很紧张地盯着我,大概是怕我又要做出什麽傻事来。
其实我也不想的,刚刚的精神状态有点奇怪,我不晓得自己在做什麽。车子晃阿晃的,窗外的霓虹灯一直倒退,我只觉得躺在床上很舒服,想要睡一觉,暂时远离残酷的现实。
※ ※ ※ ※ ※ ※ ※ ※ ※ ※ ※再次清醒时,已经置身在一间整齐的病房,我坐起来环顾四周,看到舅舅站在床边与护士小姐交谈,见到亲人使我安心许多。舅舅是这医院─台中荣总的精神科主治医师,平时跟我们家往来密切,对待我就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好。
(※注:故事纯属虚构,与现实人物、团体均无关系)
爸爸是舅舅大学时代的学长,也是因此才认识妈妈的。后来舅舅毕业后去美国深造,直到两年前才回到台湾。当时舅舅来这边应徵时,爸爸是妇产科主任,也利用人脉帮了一些忙,从那时起两边就经常有往来,我也经常缠着舅舅说一些美国求学的故事。
总之,除了爸妈之外,舅舅算是我最亲近的亲人了,我可能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心灵的寄托,就像在大海中抓住浮木一样。
「丫头,你还好吧?再多休息一下。」「我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过舅舅神色凝重,似乎接下来的事情很难启齿。
「发生这件事情我很遗憾…」「嗯…。舅~爸爸跟妈妈呢?」「……我很遗憾。」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一阵鼻酸,咬着唇低头默默哭泣,人在这种时候总是特别脆弱。舅舅获选要代表医院前往美国学习新技术,昨天我们还在高兴地为他贱行,才隔了一夜却已经人事全非。
我是个幸福的孩子,有温馨美满的家庭,关心我的父亲、疼爱我的母亲,像个小公主般无忧无虑地成长。不过现在我一无所有了,我不晓得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没事的,伤痛都会慢慢过去。」舅舅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安慰着我,我只是不停地哭。护士小姐们都先离开了,我很怕舅舅等一下也要走了,丢下我一个人。不过他没有离开。
舅舅虽然年轻却是很有人望的医生,每天门诊排到病人很难挂号,他选择丢下工作留下来陪我,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困扰?但是现在我不想做懂事的孩子,我想要舅舅留着陪伴我。
「我暂时不会出国了,后续的事我会协助处理的。」舅舅一边交代事情,一边说些令人安心的话,我边哭边听,没有回答,但是心里是觉得很感激的。
这时候,听到有人快步走进了病房。
「小姐,麻烦做个记录我好回去交差。」抬头一看是两位警官,老的那个坐到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拿着笔跟卷宗准备要问桉,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的表情显得很轻松自在,并不打算刻意表现出怜悯。这突然的来访让我有些错愕。
「丫头,这位刘警官在外面等很久了,你就让他问一问吧。」「喔…」既然舅舅也这麽说…。不过这样一分心,原本悲伤的情绪反而舒缓了些。
警官悠哉地喝了一口茶,胡乱翻阅着膝盖上厚厚的纸本。
「打火的说冲进火场的时候,你独自躲在浴室里,当时你在做什麽?」「我……我想不起来…」现在我才发现,我连自己是如何离开火场的都没印象,似乎一清醒就已经是看着着火的房子发愣了。这个认知令我感到莫名的不安。
「那麽整件事情的经过,你目前完全没有记忆吗?」我依然只能无奈的摇头,不管怎麽努力的回想,还是完全没有结果。
「是喔…嗯,对了,听说你在火灾现场突然割腕,这是为什麽?」「那是……有…血……呀!好多血!」脑中忽然闪过一幕红色的鲜血四溅的片段,令我感到强烈的心悸和反胃,好可怕,我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崩溃了。
「依璇!你现在很安全,别慌,不要怕~冷静下来。」舅舅搂着我,轻轻拍我的肩,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对刚刚的失态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已经是第二次了,忽然掠过心头的恐怖影像,透露着不祥的氛围,不知道传达着什麽讯息。
「刘警官,不好意思喔,我甥女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可能是吓坏了。现在能不能先别逼问她。」「因为我们调附近的录影带,都没有发现什麽可疑的人物,所以很需要目击者的证词。嗯~昨天晚上有出入的也只有梁医师你,但是好像满早就离开了。」「因为医院同仁有欢送会,所以比较早走。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跟同事们在喝茶,看到新闻才跑回来的。」怀疑到舅舅身上也太莫名其妙了,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他根本没理由做这种事。而且失火的时间是一点多,舅舅昨晚十点多就离开了。
「嗯…好,那梁先生你知道这户人家最近有结怨、债务或医疗纠纷吗?」「没有,我姊夫他们家生活都很单纯,不会牵扯什麽麻烦的。」「这样…那我想这个就是意外失火吧,像是电线走火之类的?」「但是长官,死者身上有刀伤跟钝器…」「闭嘴!话不要乱讲。」旁边的年轻警察刚一插话马上被中年警官阻止了。
「抱歉,如果后来有想起来什麽再来找我啦,没有的话我们就以意外失火结桉了喔。那就不打扰了。」中年警官很乾脆地离开了,年轻的那个无奈地跟我们点个头,也跟着出去了。
「哼,想吃桉吗…」舅舅不悦地沉吟着,其实刚才的对话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次的事情不该是意外。只是现在找不到有嫌疑的人,我身为唯一可能的目击者却什麽也想不起来,我再次尝试去捕捉那些画面,但清晰的残留印象只有焦味跟血腥味,这令我每次一去回想都饱受极大的精神压力,没有办法再冷静地思考下去。
「别再想了,依璇,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舅舅的笑容让我感到十分温暖,大概是心情整个松懈了,睡意也很快就上来了,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的困…。算了,不管了,我真的需要先睡一觉再说。
※ ※ ※ ※ ※ ※ ※ ※ ※ ※ ※在医院休养了几天,由于舅舅陪着我的关系,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那些恐怖的影像也逐渐澹忘了,而手腕的伤也没有大碍了,医生说应该不会留下疤痕,所以从今天开始出院了。无家可归的我会暂时寄住在舅舅家,再慢慢打算以后的事。
舅舅已经帮忙处理了火化那些礼仪方面的事,并且在家中设了简单的灵堂供亲友来吊唁,看到墙上挂着的黑白相片还是不禁感到心情沉重,但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哭泣了,住院的几天已经哭够了,现在应该要学习坚强。我今天也一起在席上致哀并且答谢宾客,这是为人子女的基本责任,我要陪他们走完最后一段路。
来上香的人很多,包括爸爸的同事、以前的邻居、以及一些住在中部的远亲,大家都对我表示诚挚的关怀跟慰问,有些其实平常不是经常来往的,现在才特别感到这份温情的珍贵与窝心。班上的同学也派了代表,跟主任、导师一起过来,主任以学校的名义赠送一套新的文具和教材,导师帮我签了一个月的丧假。
下午的时候住在屏东的爷爷也来了,我在上小学之前都是由爷爷带大的。
不过记忆中严厉又顽固的爷爷已不在了,今天他的身影看起来苍老许多,老泪纵横的样子让人好不忍心。
「依璇啊,别怕,还有阿公在,阿公给你靠。」爷爷一边哭一边安慰我,我也差点又哭出来。爷爷的身体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硬朗了,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又对他造成很大的打击,我真的应该代替爸爸来孝顺爷爷。所以我跟爷爷说好了,这边的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就搬到屏东去。
晚上跟爷爷和一些亲戚们吃过晚餐之后,一一送他们离开,最后又只剩下我跟舅舅了,虽然是孤男寡女,还好我并不觉得尴尬,反正舅舅是我所信任的长辈,而且他也不可能对我这种小丫头想入非非吧,我们整整差了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