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相处日久,她对郭家的了解更多,对这个家族的敬意也与日俱增。
郭家男人大都是武举出身,多出仕为官为将。由于非常照顾部属,体恤遗族,恩泽广被,因而追随郭家的人越来越多。平时无战时,郭家军的将士们都居住在烟翠谷内,男耕女织,经营着郭氏大大小小的事业。闲暇时练兵习武;战时,烟翠山庄一声号令,各路人马立刻云集。
自朝廷偏安后,郭家更是男女老少皆参战,郭老爷的夫人数次与他并肩作战。绍兴十年,金兵分四路进攻,郭家长子战死瓜州;随后为解顺昌府之围,郭家军全军出动助宋守军抵抗金兵,激战中顺昌得救,但郭夫人与其次子不幸战死沙场。这沉重的打击和朝廷的软弱无能、忠奸不辨使郭老爷彻底寒了心,于是退隐归居,抚养郭家仅存的血脉--孙子郭子达,并立下家训,王土一日不复,子孙后代永不得入朝为官。
可是郭子达偏偏与他唱反调,自十四岁起就私自领兵参加抗金战斗。此番金兵再度南侵,他又率领郭家军响应虞大人的号召去参战了,因此郭家的事业主要还是爷爷在主理,而目前家里只剩下老人妇孺和少量管理饲养场与牧场的男人。
“少夫人!少夫人!”一日她正在染织房帮忙,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匆匆跑来找她。
“什么事?”云儿见她神情慌乱,连忙放下手中的活。
女孩急急忙忙地拉着她往外跑,说:“你快去救救它们。”
“他们?”云儿不明所以地跟着她来到柴房前,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其中大多是孩子。
“少夫人来了。”看到云儿,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云儿一看,原来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黄狗和一只动也不动的乌龟。
一个少年说:“少夫人,我们在山上打柴时发现了它们。这只狗可是好品种的猎狗,可是它好像生病了,那只乌龟是跟狗在一起的,它还活着,可是都不动。”
云儿探手摸了摸狗儿的身躯,又检查了一下乌龟,说:“要想救它们得先给它们一个舒适的家,你们先给小黄狗搭个窝,我来看看它……至于那只乌龟--”
看着那只缩着头一动也不动的乌龟,云儿想起了小妹的“山灵仙”,心里不由一痛。她克制着情感对那些孩子说:“那只小乌龟一定是被吓坏了,我们都不要吵它,离它远点,等它知道我们不会伤害它后,它会动的。”
说完,她将小乌龟放在院子角落的一个大木盆里,让几个孩子去弄来一些沙和水放在盆内,然后去为狗狗配药治病。
几天后,小黄狗开始吃东西,并活力旺盛“汪汪”叫个不停,而小乌龟也探出头来,四处张望。
也许它们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被救出的“难兄难弟”,因此小乌龟只有跟小黄狗在一起时才动,而小黄狗也乐意守在小乌龟的身旁。于是云儿建议大家将小乌龟的大木盆挪到小黄狗的窝边,让它们彼此看得见对方。
两只小动物在大家的关爱下渐渐恢复健康,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大的乐趣。
日子在欢笑和期待中渡过,爷爷派去汉鄂一带找妹妹的人还没回来,前线倒是先传来了郭子达率军打了胜仗的消息。
为此,山庄举行了庆祝酒宴,爷爷高兴地让大家尽情地吃喝。
深夜,把酒尽欢的人们意犹未尽,赞美着他们的少主人和神勇的军队。可是老人竟叹起了气。
云儿纳闷地问:“爷爷,您的孙子如此有为,您当快乐啊,干嘛叹息?”
“唉,我那孙儿一心只想杀贼,却不娶妻,也不顾我郭家就要亡族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娶妻呢?”
“他成天只是想着打仗、抗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说起孙子,老人总是乐呵呵的面容带着既自豪又郁闷的矛盾表情。“想我郭畅一生能统帅三军,却无法驾驭自己的孙子,岂不悲哀!”
云儿宽慰他道:“爷爷不要生气,想当初您年少时,一定也曾有过万丈雄心,渴望红缨在手,建功立业。令孙此举实为家族增光,受万民敬仰,何悲之有?好男儿当以卫国保家为志向,我若是男儿身也定上战场!”
见她娇美的脸上透露着坚毅和渴望,老人笑了,感叹地说:“云儿,你若真是我的孙媳妇该多好啊!”
云儿当即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爷爷深思地看着她问:“云儿在家时是否许配了人家?”
云儿的脸更红了,摇头坦言道:“尚无。云儿的爹娘去世得早,故云儿及妹妹们都还未许配人家。”
老人一听,神情大喜,急切地说:“那云儿可愿赏爷爷的脸,做爷爷的孙媳妇呢?”
爷爷此话一出,云儿当即愣了,转瞬霞生双面。
多少年来,到李府提亲的王公贵胄不是没有,可是她总觉得不合意,故一再谢绝。她认为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不如嫁一个真正的大丈夫。
居住在烟翠山庄的这段时间,虽然下人们私下从不议论主子,但云儿仍能感觉到大家对他们的少庄主十分敬重,自然也对他很有好感,又为他忠肝义胆、报效国家的壮举所感动,早认定他是个铁血男儿。
更何况老人对她的救命之恩和在她危难关头提供她庇护的恩情,令她深感无以为报。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因此,听到老人主动提亲,她焉有不动心之理?
见她脸红红地低着头,郭老爷又问:“云儿,爷爷可有这份荣幸呢?”
“只要爷爷不嫌……”云儿羞涩地将头埋得更深。
老人闻言又惊又喜,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说:“爷爷喜欢都来不及呢!云儿可是当真的?”
云儿娇羞地点头,随即又犹豫地说:“可是--”
不等她说出下半句,老人顿时愁容满面地摇头说:“唉,还是算了吧,我那丑孙子也配不上你这花容月貌。”老人咂巴着旱烟杆,神情煞是落寞。
“此话怎讲?”这下倒是云儿诧异了。
老人唉声叹气道:“你道我孙子为何年近二十又七还没有一房媳妇?那是因为他什么都好,就是相貌奇丑,身形短小……”
云儿一听,打断他的话说:“爷爷莫担心,云儿在乎的是心,相貌是外在的,人之相交贵在心。如果他不是胸怀凌云壮志的好男儿,那他即使是潘安再世,云儿也不屑委身!”
“好!”老人闻言大喜,一拍桌子说:“老夫要定了你这个孙媳妇!”
于是老人当即叫来管家,取来纸笔,挥毫写了一通,也要管家捉笔书写。然后将纸笔墨一齐推到云儿身前,两眼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云儿低头一看,原来爷爷写下的竟是一纸婚契。上面写着当事人郭子达、李云儿男愿娶,女愿嫁,无论对方相貌美丑都将真心相待,琴瑟相合之类的誓言。落款处是子达和云儿的名字,爷爷和管家分别作为证婚人和见证人都已经签名落款。
“可是,爷爷,……”云儿看看老人,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现在就签名。
老人一脸愁苦地说:“看嘛,云儿,我就知道你是哄我老头子开心的,你后悔了是不是?唉,也罢,我孙子确实配不上你,你不想签就不……”
“不,我不是……我只是怕您的孙子不喜欢。”被老人的激将法一激,云儿上当了,她按住纸张急忙解释,不想伤老人的心。
“放心吧,他要是连你这么好的女孩都不要的话,那他也不配做我的孙子!”
看着云儿写下自己的名字后,郭老爷与管家交换了一个惊喜又欣慰的眼神。
随后,郭老爷将一只碧绿的手镯给了云儿,要她戴上。郑重地说:“云儿,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原来一直戴在我老伴手上,她去世时交给了我,今天我将它交给你,你得发誓从今往后都要戴着它,保护它。”
看到老人慎重的神态,云儿不敢违逆,当即照着他的话发了誓。
时间飞转,深秋的风将远处的山染成了金红色,又铺上了厚重的银霜,可是烟翠谷依然翠绿盎然。
这天,云儿一早就到山谷中去给病患送药,过了晌午仍没回来,可是烟翠山庄却迎来了它出征凯旋的男儿。
人们欢天喜地为这些风尘仆仆的男人们接风洗尘,可是从正厅的书房内却传出了极不和谐的争执声。
“我说过我不要!这次您玩得太过火了,居然这样戏弄人。现在可别指望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一个男人高声地说。
“不行,啥事我都能依你,就这事不行!”郭老爷的声音也不弱。
“我说不要就不要!我的婚事得由我自己来决定!”年轻人语气很冲。
“我从没勉强你订亲,若非云儿是个好姑娘……”
“再好的姑娘我也不要!”
“啪!”房门被摔上了。
“子达,你给我站住!我的话还没完呢--”
没人回应,年轻人早已愤然离去。
云儿从山谷中回来,顺道采了些药,刚走下山坡就听见小黄狗在狂叫。
她赶紧提着裙摆往侧院跑去。
一个身着绿色劲装,身材苗条,浓眉凤眼的女人正单脚踏着盆沿,用手里的剑拨弄着盆里的小乌龟,嘴里还嘲弄着:“喂,没种的缩头乌龟,本姑娘今天非要把你弄出来不可!”
“住手!”本来对她的模样颇为赞赏的云儿看到她粗鲁的举动,气愤极了,扔下篮子跑过去一把将她推开,站在木盆前像母鸡护小鸡似地护着小乌龟。
知道保护者来了,小黄狗不再狂叫,只是“呜呜”的低吼着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