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不认识啦我是你老姨啊这下变成了平海土话。
仿佛一束天光直刺而来,我心里登时明镜般锃亮。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
那个脸盆般硕大的屁股,其次就是某个曾经教过我们地理的瘦猴初三时有次
教委来听课,他就坐在我旁边。虽然也没多说啥,但我知道这个细声细语的男人
就是我若干表到三万里外的老姨夫之一。当然,还有文化局的秀琴老姨
这几年老听奶奶唠叨,母亲跑剧团可全靠她了。要没这么个顶事的亲戚,营
业许可证都办不下来。但这个秀琴老姨变化实在太大,我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记忆
出了岔子。老姨啊。我笑了笑,却只能吐出这三个字来。
女朋友吗真漂亮嘿,姑娘。老姨去拉陈瑶的手,又斜我一眼,眼光
不错嘛林林。
一向伶牙俐齿的陈瑶突然害羞起来,她向后缩着身子,死命瞟着我说:老
姨好。
你好。啧啧,俊俏又乖巧,真行啊林林。牛秀琴拍拍我的肩膀,扇来一
股浓郁的香风,还真是亲戚,在这儿都能碰着。光听说你在x 大,心说来看看
呢,这就碰着了。
晚风如约而起,湖面上荡开夜的波纹。我反复捏着兜里的橘子,不时扫一眼
灰蒙蒙的月亮。牛秀琴却没完没了,说她到平阳来办什么什么事,又问我功课忙
不忙,手机号是啥。直到洋槐下有人喊了声牛姨,她才又拉住陈瑶的手说:一
同事的小孩,还有点事儿,你们玩,老姨就先走了啊。于是我们就目送秀琴老
姨优雅地穿过人群,回到了洋槐的彩灯下。她那个腰真是细了很多。我吸吸鼻子,
掰开了一个橘子。
很快,三男两女步入夜色,消失不见。临走李阙如还冲我挥了挥手。这伙人
高低不一、参差不齐,中间的高个得有一米八多。理所当然,陈瑶一路笑到了湖
对岸。我把她抱起,作势往水里丢时,她才连连求饶。再次回到地面上,我女朋
友满脸通红地拽拽衣裳,说:你家亲戚还真多。
【寄印传奇】21
二十一。
姥爷精神矍铄,有点鹤发童颜的意思。他老人家以前就虚胖,全靠大骨架衬
着,这几年倒真瘦了下来。在这五月上午阳光明媚的农家小院里,他声似洪钟、
健步如飞,一度搞得我目瞪口呆。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他养的那些花花草草后,姥
爷拽上我的手:走,看看咱种的菜。行了行了,咋跟小孩似的。母亲皱
皱眉,脸上浮起一抹牛奶般的亮色,林林,给姥爷带了啥礼物,快拿出来呗。
礼物嘛,是个清华紫光mp3,256m,三百多块钱。这是我绞尽脑汁后,
陈瑶灵机一动的结果。当时我俩跑遍了平阳市区大大小小的商场、超市、专卖店,
一屁股坐到世纪广场的台阶上,再也挪不动半步。ipod里左小祖咒跑出来,扯着
嗓子唱那首苦鬼。于是陈瑶就捣来一肘子,让我切歌。她非常讨厌no,说左
小唱歌像便秘。另外她觉得这个整天穿棉袄戴帽子佯装成少数民族的苏北男人
特别华而不实,时常警告我要引以为戒。因为ipod是陈瑶的,所以我只好切
歌。她却欢呼一声,望着广场上热情洋溢的劳动人民,说:你姥爷不是唱戏的
吗给他搞个mp3,再下点戏不就得了。
陈瑶真是聪明,于是挑好礼物后我请她吃了麻辣烫。兴高采烈间,我问她要
不要跟我回去。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说:咋,不看看你爷爷奶奶她埋头
掇着粉丝,没吭声。待我结账回来,陈瑶还没吃完。我就说:快点呗,完了回
平海,我也好见识见识你爷爷的糖油煎饼。她依旧没吭声,好半晌才满头大汗
地抬起头来:要你管。兴许辣椒搁的有点多,她两眼都噙着泪。这让我大吃
一惊。陈瑶却毫不体谅,一把拽过背包,夺门而出。她嘴都没擦。之后就是国产
电视剧里的庸俗戏码,我也懒得唠叨。唯一的例外是,在广场的巨型充气拱门下,
陈瑶掉过头来,把mp3丢给了我。我问:你去哪儿她头也不回:回家。
虽然稀里糊涂,但陈瑶确实很生气,后果也确实比较严重我期待一周的
性生活就此见了鬼。晚上在网吧耗了几个钟头,跟她聊qq也不理我。网上评剧资
源不多,我只好滥竽充数地塞了些京剧、豫剧进去。新凤霞的花为媒倒是经
典老小我就在姥爷的剧团里看过,但限于空间和媒介,也只能作罢。待我烟
熏火燎地回到宿舍,刚好赶上一场烟熏火燎的牌局。这一闹腾就是大半夜。滚到
床上时隐隐听到有人在唱国际歌,等我竖起耳朵,却又没了音。
二号醒来已近晌午。趁懒逼们还赖在床上,我用那台联想老爷机上了会儿网。
新闻里说弗朗西斯要被交易。同五年前一样,火箭的季后赛被同一个对手以同样
的比分终结。虽给性侵案搞得焦头烂额,科比依旧勇猛难挡。他老这也是破釜沉
舟的架势啊。宿舍里脚臭扑鼻,温馨感人,颇有点迪拜海滩上泳装美女的慵懒气
息,但杨刚冲进来打破了它。他大叫:不好了在几声不满的哼哼中,我问
咋了。他兴奋地说:不好了北京又发现了非典病例咱们又得鬼门关走一遭
了于是,刚刚还死猪一样的众逼立马打床上蹦了起来。就这当口,我跑卫生
间给陈瑶打了个电话。可怜我肠子都要拉出来,人家就是不接。
到平海时将近四点。母亲站在长途客运站外,远远就冲我招手。她上身穿了
件对襟休闲衬衫,下身则是一条黑黄相间的碎花长裙,脚踝上的平底鞋扣在阳光
下闪闪发光。而我一眼就发现她剪成了齐肩短发,黑亮柔顺如故,风抚过时却像
一只黑鸽子张开了翅膀。头顶巨大的钢化玻璃把飘忽忽的蓝天白云纳入腹中,又
猝不及防地斜劈下一道黑影。说不好为什么,我眼皮突然就跳了跳。母亲接过包,
先问我饿不饿。我笑笑,略一迟疑说饿。她挽上我胳膊,白了一眼:越长越傻,
饿不饿还要想半天。
毕加索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宽敞。我把副驾驶座位往后调了又调,母亲说行
了。我问我爸呢。她递来一瓶水:鱼塘呢呗,这两天人多,你小舅饭店都开了
关关了开。说着她莞尔一笑。母亲依旧梳着偏分,柔丝划过一抹圆弧,斜扣在
肩头。随着她嘴角弧度的飞扬而起,整个车厢都隐隐荡着丝说不出的妩媚。我赶
忙撇开脸,好半会儿才说:那明天咋办明天歇呗,你姥爷的事儿都忙不
过来呢。也没请啥人,你小舅自告奋勇非要当大厨,你就看他能耐吧。
2000年<u>夏天<u>村东头那片地被征去建了新型工业园。在猪瘟和母亲的双向
压力下,父亲一番摇摆后还是重操老本行,把养猪场搞到了城东小礼庄。为此他
时常念叨:当年要不是你妈拦着,真包了建筑队,咱现在也发了。不过养猪也有
养猪的好何况是父亲这样的老手只要没摊上大病大灾,除了换季,平常
也悠闲。02年父亲又承包了几亩鱼塘,算是和小舅合营。后者呢,在民房外扩
建了两间简易房,再搭上二楼,开了个小饭店。我也光顾过几次,生意还凑合,
毕竟附近就有个长途客运点。何况鱼塘的钓客们好歹也得吃碗饭。
紧随养猪场,2000年冬天村子也要拆。起初说是划拨为一个三本的新校
区,结果一荒就是两年。直到去年那堵绵延而颓唐的围墙才被推倒,长出来的是
北方汽车城和若干名字都令人眼花缭乱的商业楼盘。全村十二个生产队分三拨被
安置到了平海的角角落落。出于乡土观念和某种可笑的尊严,村里组织人手到乡
镇和区政府闹过几次,最后也不了了之。当然,村干部都发了一笔,一种靠以往
卖树卖地卖机器所不能企及的大发。01年4月份我们就搬到了这个城东北的御
家花园,有个二百来户吧,大多是以前的乡亲。我家在五楼。母亲习惯走楼梯,
我也只能跟着。想吃点啥她那条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晃呀晃的。
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