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我没办法把具体的事物想像成色彩。”
“你没办法?”她心不在焉地问,“你常常会说‘老天’,那就是一小块紫色。因为它总是‘啪’的一声出现,所以只是一小块尖尖的紫色,就像这样。”光图的中央出现了一点尖尖的紫色光。
“然后,”她说,“这样这幅作品就完成了。”一个暗暗的土灰色空心方块跳了出来,把光图原先的模样整个包住。方块里的光虽然能透出来,但却变得比较黯淡,好像被囚禁起来了一般。
贝莱看着这幅光图,心底泛起微微的哀愁,仿佛自己被包围住了,无法接触到某种他想要的东西。他问:“最后那个空心方块是什么?”
格娜狄亚说:“就是你四周的墙嘛。你心中最大的感觉就是这个。它表现的是你无法出去,必须留在里面的那种感觉。你看不出来吗?”
贝莱看出来了,但却有点不以为然:“这道墙并不是永远都存在,像我今天就出来了。”
“是吗?那你在不在意呢?”
贝莱忍不住要反击一下:“就像你在意和我见面一样。你不喜欢,但是能够忍受。”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现在想不想出去?和我一起出去散散步?”
贝莱想,这下他可要说:老天,不行!
格娜狄亚游说他:“我从不曾在见人的情况下和别人一起散步呢,而且现在还是白天,天气也不错。”
“如果我去的话,你会不会去掉那个灰色的边框?”贝莱望着那幅抽象派肖像说。
她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表现喽!”
他们离开房间时,那幅光图仍然留在那里,贝莱的灵魂如同囚禁了般被紧紧关在灰色的城市中。
贝莱有点发抖。他的身体接触到流窜的空气,感觉有些凉意。
“你冷吗?”格娜狄亚问他。
“先前我没有这种感觉。”贝莱喃喃说。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还不算真的冷。你要不要加件外套?机器人很快就可以拿来。”
“不用,没关系。”他们沿着一条铺有碎石的小路向前走,贝莱问,“这就是你以前和李比博士散步的地方?”
“哦,不是。我们是在远一点的田野那边散步。在那里,你偶尔可以看到机器人工作,也可以听到动物发出来的声音。不过我们还是在屋子附近散步吧,以防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你要进屋子里去呀。”
“还是万一你厌倦和我见面?”
“这不会困扰我的。”她轻描淡写地说。
他们头上隐隐传来叶片沙沙的响声,触目所及都是黄色和绿色。空中微微响起一阵啼叫,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到处都有阴影在移动。
贝莱对这些阴影特别有感觉。有个阴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形状看起来像是个人,他一移动,阴影就跟着他移动,令他觉得很恐怖。当然,贝莱听说过影子,他知道影子是什么。可是城市里到处都是间接照射的灯光,他从不曾见过什么是真正的影子。
贝莱明白,在他身后的是索拉利世界的太阳。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去看它,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
广阔的空间、寂寞的空间,他觉得空间似乎要把他吸进去一般。贝莱想,他正走在一个星球的表面,周围可远至数千里,空间大得可以数以万光年计。
为什么他会着迷地去想这种寂寞呢?他不要寂寞。他只要地球、只要温暖,只要和挤满了人的城市长伴左右。
这种想像并没有令他舒服一点,他又试着去想像纽约的情景,想像那嘈杂的、人满为患的纽约。可是,他发现自己意识到的全只是索拉利世界这个安静的、冷空气四窜的表面。
贝莱不自觉地靠近格娜狄亚,直到距离她不到一公尺时,才发现她一脸惊愕。
“对不起。”他马上道歉,并且立即退开。
她喘了一口气:“没关系。我们走这边好吗?也许你想看看花圃?”
她所指的方向正背着太阳。贝莱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格娜狄亚说:“再过些日子,气候会变得很好。我可以在温和的天气里跑到湖边游泳,不然就在原野上拼命地跑,然后高高兴兴地倒在地上,静静躺着不动。”她低下头,看看自己,“但我现在这身打扮使我不能这么做。身上穿着这些东西,我只能散散步。你知道,我只能端庄地走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