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莱犹豫了一下,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上衣内侧口袋,去找他的烟斗。
明尼立刻说:“你可以吸烟,贝莱。”
贝莱故意慢吞吞地拖延点烟的时间。“我不是社会学家。”他说。
“你不是吗?”明尼笑了一下,“我记得我们似乎讨论过这件事。一个成功的侦探,必定是一位有实际经验的社会学家,就算他从没听过亥克特氏方程式也没关系。从你现在这种不安的样子来看,我认为你对外世界已经有一些概念了,只是不知道我能否听听你的想法?”
“如果你要这么说,长官……你派我去索拉利世界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外世界的力量在于他们的机器人多、人口稀少但寿命长,可是,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所以?”
“我想我知道索拉利人的弱点是什么了,长官。”
“你对我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很好,你说吧。”
“长官,他们的弱点也正好就是他们的机器人多、人口稀少且长寿。”
明尼望着贝莱,表情不变,但手指却像抽筋似的在桌上的纸上乱画。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贝莱从索拉利世界回地球的途中,曾花了好几个小时来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已经整理出一套很有说服力且非常合理的说词,来应付这类官僚人物的诘问。但现在,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说清楚。”他说。
“没关系,说出来听听,这只是初步概略的评估而已。”
贝莱说:“索拉利人已经放弃了人类已经拥有百万年的某种东西,这东西比原子能、城市、农业、工具、火以及所有的东西都更有价值,因为这个东西使万事万物都变成了可能。”
“我不想猜,贝莱,那是什么东西?”
“族群,长官。人与人之间的合作。索拉利世界已经把它完全抛弃了。那是一个由孤零零的个人所形成的世界,他们唯一的社会学家对这种情况还感到高兴。顺便提一下,这个社会学家从没听说过社会数学,因为索拉利世界正在发展他们自己的社会学。在那里,没有人教他,没有人帮他,没有人去想他可能没想到的事。在索拉利世界唯一真正值得夸耀的科学是机器人学,而从事研究机器人学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当他们需要对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互关系进行分析时,他们居然必须求助于一个地球人。
“长官,索拉利世界的艺术是抽象艺术,虽然地球也有抽象艺术,但它不是唯一的艺术形式,可是在索拉利世界,抽象艺术却是唯一的艺术。人性已经没有了。他们所追求的未来是一个人工生殖的未来,从此与母体分娩绝缘。”
明尼说:“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很可怕,但是,这会对他们不利吗?”
“我想会的。少了人与人的相互关系,生命中的主要乐趣就不存在了,智慧的价值也没有了,绝大多数人生活的理由也不存在了。以影像会面并不能代替人与人真正的见面,索拉利人本身也察觉到以影像会面会给人一种疏离感。
“就算人与人相互孤立还不足以造成他们的星球停滞不前,那么他们的长命也会造成这种结果。在地球,我们有源源不断想求新求变的年轻人,在短短的生命中他们还没有时间变得顽固僵化。我认为,生命最好长得足以使人取得真正的成就,短呢,则短到足以维持年轻人更替老年人的速率。在索拉利世界,这种速率太低了。”
明尼的手指依旧在纸上乱画。“有意思!有意思!”他抬起头,脸上好似滑落一个面具,眼中带着欢娱的神色,“刑警,你是个眼光锐利的人。”
“谢谢。”贝莱不自然地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鼓励你把你的意思说出来吗?”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没等贝莱回答就继续说,“其实我们的社会学家已经初步分析过你的报告了,我只是想知道,关于你所带给地球的这个大好消息,你个人有什么想法。我看得出来,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法了。”
“请等一等,”贝莱说,“还不止这些。”
“的确不止这些,”明尼很高兴地同意他,“索拉利世界不可能改变它停滞不前的状态,它已经超过了一个临界点。他们太依赖机器人了。机器人无法惩罚小孩子,即使他的惩罚是为了孩子好。机器人只能看到孩子眼前的疼痛,看不到这对他们将来的好处。而所有的机器人也无法为了一个星球的好处而去破坏星球上现存的但已有害的制度,他们看不到未来。所以外世界唯一的下场就是永远停滞不前。地球终将摆脱他们的控制。这个新的资讯改变了一切,地球不需要搞什么叛变,自由终究会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