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不知道贼秃是施诡计骗她,也着了急,哭着说:“这是你做的事。就是到官,我也实供是你来偷我的。”贼秃说:“这如何辩得清?两个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我怕什么?就是问了个和尚通奸,也不过打顿板子,枷号还俗。可是你也要当堂褪下裤子来打光屁股,还要枷号官卖。我一个出家人哪里怕他,佛家弟子只身一口,何处不能去?但恐连累了你,心中不忍。特地来同你商议。”
那妇人听了这些话,越发哭起来,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主意?我的身子已经被你占了,你可要想一个主意救救我才好。”贼秃说:“可不是吗?我要不为你,早就悄悄儿地走了,他往哪里找我去?我因放你不下,才来和你说。我倒想了一个主意,只怕你不肯依。”妇人说:“你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贼秃说:“干着万着,走为上着。除非你同我逃走,方免得这祸。”妇人问:“逃往哪里去?”贼秃说:“我原是好人家出身,还做过一任官。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我家还有大房产地土,你同我回家去,我留起头发来,咱们做个长远夫妻,你还是一位夫人呢。我的家私尽够受用一辈子的。你依不依,凭你酌量。不然我明日独自逃去了,等他来同你吵闹。”
妇人一时没了主意。虽不知他这些话是真是假,但是奸情已经败露,为免出丑,只有跟他走一条路可走,何况自己男人是个天阉,总不成自己为他一辈子守活寡。这样一想,心里就活动了,抬着眼问:“依你说,要走几时走呢?”贼秃说:“安心要走,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走。要是到了明日,露了风声,人家防范起来,就走不脱了。”妇人无可奈何,只得依他。
那贼秃满心只想骗这妇人,他自有银钱,并不稀罕他家的东西。妇人赶忙只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又拿了把梳子,拿块布包了,塞在裙腰上。此时已将起更,街上静悄悄儿的。贼秃同妇人出来,反带上门,往庙中来。那妇人与邬合二载有余的干夫妻,虽无实事,也感他那相爱的恩情。虽然有些舍不得他,到了此时,也顾不得了。
二人到了庙中,将两层门都关上,进房坐下。贼秃有现成的酒肉,取出来让妇人吃了些,他自己又呷了几碗烧酒。见妇人不用了,将家伙撤去,拨明了灯,替妇人脱衣上床。他也脱去衣服,然后摆开阵势杀将起来。直到天交五鼓,方才罢休。这妇人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痛得哼个不住,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见他歇了,如遇大赦的一般,侧身而卧。这贼秃先后饮了有四五碗酒,已经有八九分醉了,乘着酒兴,不管人死活,足足整了她一夜,也乏倦了,倒下头,鼻息如雷地鼾鼾睡去。
这妇人疼痛难忍,哪里睡得着?她样一个娇怯怯的身子,怎经得这等狂风大浪?经了这一番磨难,她倒反懊悔起来了,暗想:“当初幼年虽行得不是,同龙家小子私偷,彼此还有些情意。后来嫁到了邬家,虽然是干夫妻,他那种恩情体贴,实在令人感激不尽。今天遇见的这个和尚,只说也必定有些恩爱的,这才跟了他来,谁知道竟然这样狠毒,将来定然死在他手中无疑。如今既然走了出来,料道又回去不得。左思右想,没了主意,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将起来。此时夜短,天已大明。和尚也睡醒了,看见她哭,还问:”你哭什么?“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爬起来说:”我还有些余兴,再来么?“那妇人把腿夹得死紧,用手推着他说:”被你弄得稀烂的了。且说正经话,你昨天说是要走,今天怎么还在这里住着?这里离我家近,不是玩儿的。“和尚原只是要骗她出来,何尝有心要走呢?哄她说:”我船还没有雇停当呢,等停妥了再走。你日间只在这屋里,关着门窗坐着。若外边有人敲门,你躲在这口大柜子里面,锁了柜门,神鬼不知。柜子里的屉儿我已经去掉了,后边的板也打下来了。坐在里头,一些不闷气。且躲两天再走。我这里从没人来,你只管放心。“那妇人只得依他。贼秃说着,又扳起妇人的腿来,妇人死也不肯。他笑笑说:”也罢。让你养了精神,夜里再干吧。“说罢,穿衣下床。
妇人只得也起来关着门窗坐着。这是间西厢房,天气炎热,几乎闷死。到了晚间,贼秃灌了好几碗烧酒,抵死要弄。他力气又大,妇人拗不过他,又不敢叫喊,被他弄得死而复苏者数次。你想一个做强盗的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君,见了妇人只知道行奸,哪有什么情意?那妇人阴中肿破,痛不可忍。捱到下晚,天气略凉,痛才稍止,他又要来。这妇人此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连过了四五日,并不见他提起走的话。再三问他,只含糊答应。又听得王老儿每天送水来,欢欢喜喜地替他买东西,并无话说,方省悟到是被他所骗。说不出口,只是暗暗地哭泣。
再说邬合那一天从清早出了大门,到宦家去帮闲。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第二天一早急忙回来,唯恐家中少长缺短,没有嬴氏的食用。到了门口,正要敲门,那门随手而开。他想:“娘子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倒开了门了。或者是昨晚忘了关吧。”走进来,见卧房门也开着呢。他又想:“原来起来了。”走进房来,却不见有人。一看床上,被叠得好好儿的。这是昨日叠的,并未曾动,他以为是今天早上叠的。疑她在厨房烧火洗脸,走去一看,清锅冷灶,不但没烟火,连人都不见。又疑是在后院上毛厮,走去一看,也没有。心中动疑,还想是家中没了火种,往邻居家讨火去了。忙走到邻舍家去问,都回答说:“你家娘子这两三年了,从不曾到我们家来。我们还不曾见她是什么模样呢,大清早的,她来做什么?”邬合听了,疑她逃走,忙回家来查点,东西一点儿不少。心想:“要是同人逃走,有个不拿东西的?难道是投井去了不成?又没有吵闹拌嘴,如何就寻死?”走到井边一看。那是个石头井栏,只有脸盆子口大,仅容得个小吊桶,跳不下人去的。疑她还是逃了,又来找这些邻居们。这时候男人都出去了,只有妇女在家。他问:“我家女人不见了,或者同人逃走了。大嫂们素常可曾看见有什么人在我家走动么?”那些邻舍妇女们都说:“你家娘子极贤惠,不但从不见面,这几天连大声气也不曾听见她的。她轻易门边也不出,又没个人到你家去,怎么会逃走?”
正说着,王老儿送水来了,随口问:“邬大哥,你在这里说什么呢?”邬合将不见了妻子的话告诉他,他也吃了一惊,放下桶,说:“你娘子终日在屋里坐着,怎么会不见了?我成年家送水,十回还有五回不见她的面呢。”又想了一想,说:“我昨天送水来,还看见她呢,能往哪里去了?”邬合说:“正是这话,不知为什么不见她?”
四处访问了一日,全无影像。次日只得到兵马司去递失呈,请求缉捕,竟一连几天毫无踪迹。这天他对宦萼说了,宦萼发了名帖,差长班雇人替他写了张失呈,送到县中,烦他上紧缉拿。这知县是宦实的门生,见师兄来托这点儿小事,敢不遵命?即刻传马快来吩咐了,发了捕批,立了准期,过期不获,定行责处。
这几个快手领了批文出来,到邬合家中问了个详细。邬合又送了一个东道折干的封儿。捕快们拘齐了邻舍来问,众人同说:“他娘子从来门边儿也不出,他家又从没个人来往。这事儿蹊跷得很,我们如何得知呢?”差人说:“你们都是紧邻,这地方又没多人,谁都不得干净的,大家都有干系。若拿不着人,少不得你们都要到官。”
众邻居从没有见过官府,都是胆小的人,听见了这话,有些着忙。大家背后商议,一家拿出一百文钱来,共凑了五百文,对捕快说:“师傅们到这里来,我们应该备一杯清茶奉敬。只是穷家小户的,不太方便。我们众人凑了个薄礼,众位师傅请茶馆中坐吧。”众捕快说:“我们怎敢受你们的礼?”众邻舍暗笑,说:“轻微得很,不是敬师傅的。但我们都是穷汉,可是人家说的,显道神跳井──尽尽心罢了。”一个捕快说:“既承你们的情,我们领你们的了。你们有什么话说么?”众人听见他口气松了些,就借因儿推说:“邬家这件事情,要求众位师傅照看。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人,早出晚归,从来都不到他家走动。只有王酒鬼与他家送水,是每日到他家去的。有人来往没有,或者他还知道。”捕快问:“王酒鬼在哪里住?”答说:“他住在尽头那一家,门口有井的就是。”捕快说:“烦众人同我们去找他。”众人只得跟了同去。
这王老儿每天大酒大肉的扰了和尚两个多月,好生的快乐。又间或得他些资助,替他买东西,又可赚钱,正在兴头中。但自从那贼秃拐了妇人到庙中之后,再也不留他吃酒吃肉了。把房门关着,也不容他进去。只是每天还托他买东西,买得比先前更多,却没得与他到口。虽然给他几文脚步钱,但他这些时候好东西吃惯了,这几文钱只够买酒喝,哪得有肉吃?喉中的馋虫都爬将出来了,心中恨说:“这秃驴好可恶。你一天买这么些东西,一个人也吃不了。天热又放不得,与我些吃吃何妨?就这样吝啬起来,待我这样刻薄。几时我故意给人看见,弄个大家吃不成。”心里虽然这样想,还贪他的钱吃酒,舍不得泄露。
这天正在井上打水,只见一伙儿人走来,他不知道做什么的,正要问,内中一个邻居叫他:“王老爹快过来,这是衙门中的捕快师傅们来问你话。”那王老儿连忙把桶放下,走近前来,笑着问:“众位老爹叫我说什么?”捕快们就说:“邬家的妻子不见了,定是跟人逃走的。你常常往他家送水,可曾看见有什么人在他家走动?”那酒鬼正恨贼秃,这一问,正中心怀,当即回答说:“我在他家送了几年的水,不曾见有人影儿。就是他妻子不见的头一天,我送水去,遇见巷口土地庙中的和尚在他家。我问他做什么,他说收月米,别的却不曾见。是他拐不是他拐,我也不知道。”
他这些话,原不曾疑心和尚拐人家婆娘,不过想作成捕快们到他庙中,看见了酒肉,诈出他些钱来,出出自己的气。且又不曾破脸,后来还可以替他买东西赚钱作酒资。谁知这贼秃恶贯满盈,应该败露。捕快们听了王老儿话,问众人说:“这和尚是哪里来的?住了多少时候了?做人如何?现今可还在庙中?”众人说:“这座庙因没赡养,空久了没有人住。他是个云游的和尚,是上江人,才来了有两三个月。情愿苦修,每天只是收了盏饭就关了庙门,从不出来化缘,是位有德行老实的和尚。”
作马快的人,比贼还机灵三分。王老儿虽是无心说话,他却有心。听妇人不见的这一天恰恰的和尚就在她家,十分中就有五六分动疑是他拐去。就说:“你们且散了,我们往别处去访问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