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正是五月中旬,阮大铖被朋友约去游榴园。那时天长无事,娇娇正睡午觉。阮最悄悄儿走来,见她放下帐子正在酣睡,就对赛红说:“你看着门,不要放人进来。”回手把门掩上,撩起帐子一看,见娇娇脱得光光的,睡得正香,就自己脱了衣服,爬上床去。娇娇被她吵醒了,说:“我才睡得甜甜的,你又来搅我!”阮最笑着说:“没有我来搅你,你怎么能睡得这样甜?”
阮优得知父亲不在家,也想抓空来与娇娇高兴高兴,看准了院子里没人,一溜就溜到了她房中来。正要推门,赛红看见了,忙拦住了说:“二相公不要进去,姨娘屋里有事儿呢!”阮优反正跟这丫头早就有事儿的,他跟娇娇的事情本来也不瞒她,先搂过脖子来亲了个嘴,笑着说:“傻丫头,你姨娘不论做什么事儿,多咱躲过我来?”就不理赛红拦阻,管自推门就进。
阮优进房,见帐子放着,只以为娇娇午睡,顺手撩起帐子,没想到是阮最和她两个脱得光光的在干那事儿。这阮优的性子素来不好,他不想到娇娇是他父亲的小妾,只想到是他的相好,急得火星乱冒,直喊:“你们干得好事!干得好事!”又指着哥哥骂:“你干这样的事情,你还是个人吗?”
阮最跟娇娇正在兴头上,被兄弟撞破,又听他这样说,也恼了,抬起头来说:“我干这样的事情,难道你没干么?我不管你,你倒管起我来了!”阮优说:“是你先干的,我是学你的样儿。就是到了老爷跟前,这罪也有个先后轻重。”阮最火儿了,发怒说:“你说是我在先,我且问你,你同宝姑通奸,难道也是我先干的么?我忍着不说你,也就够了,你倒这样放肆!”阮优说:“我和宝姑通奸,你看见的么?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早说?如今宝妹子已经死了,没得对证,你现在可是还在她肚子上呢!”阮最更加发火了,怒说:“这么说,你明明是抓我的把柄来了,我跟你拼了吧!”阮优说:“你这是拿大奶头吓唬小孩子呢!你不要吓我,我不怕这个!”
阮最忍不住了,爬了起来,光着身子就要下床来打阮优。娇娇本来被他压在身子底下,动弹不了,如今阮最起来要下床,她急忙抱住,说:“你们是亲兄弟,干吗要这样?这一闹起来,咱们三个可都要死的,还了得么?大家忍一下,少说一句就完了。”
娇娇这一说,阮最被她提醒,心想:“是啊,这一闹起来,老爷知道了,可还饶得了我们?”心里一怕死,那气就消了几分,却有些委屈地对娇娇说:“我素常对他有多好,你是知道的。我和你相好了多少年,他也不是不知道。后来听说他把你也好上了,我总说是个小孩儿家,凭他去吧,不跟他一般见识。他今天倒管起我来了!他要是懂事儿的,知道我在这里,就不该进来。难道就没日子了?这不是存心要来跟我闹么?”阮优说:“我倒是无心撞见的,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是你拿话压我,说我不该来。难道就只许你来,不许我来?”
阮最还要争执,娇娇捏了他一把,说:“你是大哥,你大他十几岁呢,兄弟小,你就不能让他几句么?”回头又劝阮优:“我说老二啊,你怎么是这个性子?他是你哥哥,你也应该让他点儿嘛!闹起来有什么好?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我说句话,你可别恼。”说着,一手搂着他脖子,笑嘻嘻地说:“如果当初我先有了你,后来是他插一杠子,这事儿你应该恼;如今是他先有了我十几年,你是后来的,怎么到和他争?何况你们俩都还争不着呢!如果我是你跟前的,被他占了,那你当然应该恼也应该争,可我是你老子的人,你不该有,他也不该有;你有得,他也有得。”说到这里,甜甜的和他亲了个嘴,脸对着脸地问:“我说的可对么?”
阮优本来也是误打误撞地突然看见这事儿,一时性起,才发作起来,听了娇娇的这几句话心想如果大闹起来,大家都不好,可他又不能就这样服软,就又说了半句硬话:“既然你这样说,放开手让我走,让你们受用。但愿你们受用得长久才好!”说着,就要站了起来。
娇娇哪里肯放?一只手搂着老大,一只手抱着老二,说:“二哥,我和你难道就没一点儿情意么?我这样劝你,你就是不依!”阮最见无法分解,就说:“算了,算了,还是我出去,让你们两个,怎么样?”说着,挣脱了娇娇的手,就要穿裤子。
娇娇要拉这个,怕那个走了,要拉那个,又怕这个跑了。一者怕把事情闹大了无法收拾,二者怕他们两人今天一闹翻,以后就无法说话来往了,心里一急,倒急出个苦肉计来,说:“你们兄弟两个,我劝谁谁也不听,何苦为了我一个人叫你们兄弟成仇?不如我去死了,随便你们怎么吧!”说着回手拿了一根裤腰带,光着个身子下床来,眼泪鼻涕的,就要去上吊。
兄弟二人急忙上前拦阻,一人拉着她一条胳膊,异口同声地说:“姨娘,快不要这样,我们兄弟不恼了。”娇娇说:“既然你们两个都舍不得我死,过后又闹起来呢?”二人齐说:“我们再闹,都不得好死!”娇娇说:“既然你们不恼,那就两个都别走了。为了我叫你们兄弟生气,说不得,做我的身子不着,替你们兄弟做个和事佬,往后你们兄弟说好了谁先谁后,轮流着来也好,一起来也好。今天你们两个当面把话说清楚了,省得以后又争执。”阮优忽然客气起来,说:“听哥哥的意思好了,我没有不遵的。”阮最见兄弟让他,也不好意思争执了,说:“还是听凭姨娘的主意吧。”娇娇说:“要是听我主意,你们两个按大小轮班,遇有机会,大哥先来,再有机会,二哥再来。这样轮流,可没得说了吧?”阮优却又犹豫起来,说:“这个主意也不见得好。老爹时常在家,难得有空,哥哥来了,要是一连半个月没空呢,我怎么等得?”娇娇说:“这我就没办法了,你们兄弟自己商量去。”阮最想了想,说:“姨娘对我们兄弟这样好情,我们再要争执,那就不是人了。今天大家说定:如果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在家,姨娘这里有了空,只管来,也不要论次数了;如果我们两个都在家,姨娘这里有了空,要来就两个一起来,那才显得没有厚薄呢!”阮优说:“妙哇!哥哥说的是极,就这样最好!娇娇笑着说:”冤家,你们两个一起来,不也太难为我了吗?“阮优说:”姨娘,你说句良心话,这可不是苦差事,两个人一起来伺候你,你还多得些乐趣呢!“娇娇也笑着骂:”短命的,得了便宜,还说这燥皮的话!“三人说定了,就从今天开始,果然和和气气地演那一出”兄弟阋娘“的闹剧,房间里面不断地传出淫浪的笑声和叫声来。
直到这出戏唱完,兄弟二人笑嘻嘻地拉着手一同从房间里出来,见那赛红坐在门坎上看着他们忍不住格格地笑。阮最问:“这疯丫头,你笑什么?”赛红说:“我疯么?钢材我看你们三个在舞狮子压灰堆,那才叫疯呢!”阮优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和哥哥两人笑着去了。
原来他们兄弟两个先拌嘴后来讲和,这丫头在门口听了个满耳,后来又在窗户洞中看见这一幅新款的“嬲”字春宫,故此忍不住笑。阮最、阮优经过娇娇的和事,他弟兄二人从此之后果然和好非常。阮最打听得娇娇房里有空,就去约兄弟。阮优看见他老子出门,就去约哥哥,再不肯瞒着独往。
姑妄言第十八回
一窍不通,假进士愣要冒充名士十分吝啬,童百万才是真正富翁暂且按下阮家的丑事,接着前回书,说说邬合帮宦萼邀请贾进士、童财主的事情。
邬合到了贾进士门口,见门楼下正中挂着一盏门灯,上书“贾衙①”两个大字。旁边放着一条大凳,坐着四个家人,是贾进士得用的管家,名叫贾势、贾利、贾富、贾贵,邬合平素都认得的,当即走上前,带着笑拱手说:“久违,久违。”那四人见了,也起身拱手让他同在凳上坐下,问:“邬相公许久不来了。今天到此,是来求我家老爷的诗文?还是要求那衙门说事的名帖?”邬合说:“都不是。有句要紧话儿,要见老爷面讲,相烦传报。”那贾势叫管门的贾阍:“你去回禀一声,说邬相公要见老爷。”邬合接口说:“相烦大哥,改日买茶酬劳。”那贾阍去了不多一会儿,出来说:“老爷在厅上,请邬相公进去。”
————————①贾衙──这里显示贾文物的不通。因为当时的门灯,只有写“县衙”、“府衙”或“张府”、“李府”的,贾文物虽然得了进士,却没有做官,但是他觉得写“贾府”不够显赫,才会写出“贾衙”这样的笑话来。
邬合别了四个大管家,随着贾阍走到厅院中,远远望见贾文物在厅中间一张椅子上坐着。邬合忙小跑着上前,深深一揖,说:“惊动老爷大驾,有罪有罪。”贾文物慢条斯理儿地走下来,把腰略弯了弯,还了半个揖。让他客位上坐下,自己把座儿斜佥着①、把脸儿仰着说:“久别邬兄,今日何见顾之早也?毋得而有事乎?”邬合打一恭,说:“无事不敢造次进谒。今者一来请老爷台安,二来因昨天在宦大老爷处,承他过爱留饮。因提起大名来,宦大老爷甚是渴慕,有个要奉屈结社之意。又不好骤然奉拜,故命晚生先来介绍,不知老爷尊意如何?”贾文物说:“尝闻之矣:宦公子富有而骄,贫与贱者,彼之所恶也,不有其势利之不取也。不意竟与兄相识,可见人言之误,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者同然耳。由是观之,宦公子可谓富而好礼者也。又是见邬兄相识满天下,知心有一人矣。但所云结社之事,我学生科甲中人,若与公子交,如服朝衣朝冠而坐于涂炭,此乃决乎其不可行者,何况结社哉?兄可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予小子必避于箕山之阴矣。”邬合说:“老爷尊见固是,但宦老爷一番殷殷美意,老爷不允,未免太觉怅然。且还有一说,老爷若与宦公交结,通家往来一深厚了,也颇有益处。他太老先生也是有名人焉,异日老爷到部荣选,或可稍得其助。老爷请上裁。”贾文物听了,抚掌揶揄说:“有心哉,斯言乎。斯人也而有斯言,可谓善谈也矣,我不亦乐乎?夫如是,我明早即趋造于府,决不瞰其亡也而往拜之。”
————————①斜佥着──用半个屁股坐着,本来是指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诚惶诚恐的拘束样子,这里说的是“把座儿斜佥着”,则指把椅子歪向一边,大剌剌地仰靠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