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55)

  那丫头急得只是哭,抱怨爱奴:“我说到书房里去嘛,你说怕人看见,要在这里。咱们在书房里那么些回数,也没有遇见人。才在这里,就被奶奶拿着了,都是你带累我。要是告诉了相公,怕不打个半死么?”爱奴说:“哭也没用,抱怨也没用,得想个法儿救命要紧。”丫头说:“有办法,你就想,我是不会想的。我又不图你的银子钱,白白给你玩儿了多少回数,前天我要根糖吃,你都舍不得买给我。如今还要带累我捱打,我看你良心上过得去么?”爱奴故意想了一想,说:“你悄悄儿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呢?”那丫头轻手轻脚去了来,说:“放着帐子,在床上睡着呢。”小子说:“咱两个有命了。等我去看,她要是睡着了,我就去偷她一下子。偷上了,不消说,大家造化。若偷不上,那就是命了。”丫头说:“这个主意不好。要是她不肯,发作起来,越发不好了。”小子说:“总是破着我的命吧。要是弄炸了,我不过是个死。你就推说是我强奸你,你也就没事了。”丫头含泪说:“除了这个,实在也再没法儿了。你可轻轻地去,要多加小心。”

  那小子进去了好多一会儿,不见动静。那丫头走来一张,只见帐子乱动,就知道事情办妥了。心中暗喜,才不慌了。张了一会儿,只见爱奴先下床来,然后郏氏挂起半幅帐子,叫丫头。她忙走进去,郏氏也不说别的,只说:“看爱奴的面上,饶了你。”说着,把裤子撂给她,说:“穿起来吧,但下次不许瞒着我私偷。”那丫头脸上才有了些笑容,忙把裤子穿上了。

  从此之后,三人打成了一家,郏氏同爱奴三五次中也分惠她一次。郏氏又吩咐爱奴同丫头打听,老爷若出门,相公若到娇娇房中去,就叫爱奴到她房中来行乐。

  娇娇的女儿宝姑,得了她母亲的灵气,长到了八九岁,不但脸蛋儿身材长得好,听她母亲唱曲,还能够唱得一字不忘,一板不走。到了十四岁,更出落得像个米粉捏的人儿似的,比她娘还风流三分。尽管女工针指一丝儿不通,淫词艳曲却记了满肚子。阮大铖的次子叫做阮优,那年正十八岁,人称他阮二郎。虽然轻佻与乃兄无异,却生得精精壮壮的一条健汉,不像阮最柔弱。他爱这个妹子真非寻常,要一奉十,百依百随,只要图妹子欢喜。别人看着,只说他心里疼爱妹子,谁知他存了一肚子狠心狗肺,要把妹子哄厚了,想采她那朵鲜花。

  那宝姑时常见她老子不在家,她母亲与大哥哥嘲风弄月,眉来眼去,常常做些不尴不尬的事情,也都落在她眼中。她心想:“我母亲放着有爹爹,还要同大哥偷情。我二哥这样疼爱我,我何不同他也厚上了?料母亲也管我不得。”她既然有了这一点私心,那阮二又是素常有邪念的,何消费力?

  一天,阮大铖偶然高兴,要同娇娇打个白日仗。在她房中怕女儿走来看见,就同她到一间密室里去了。恰好阮二走到妹子房中坐下,宝儿见左右无人,笑着对阮优说:“二哥,你今年十八岁了。我前天听得爹爹说,今年上冬要替你娶嫂子了,还听说这花家的女儿长得标致得很哩。还有大半年光景,你心里不急么?”阮优也厚着脸皮说:“急也没法,谁肯可怜我?妹子,你明年也十五了。别人家十五岁都养娃娃了,可是你还没有许妹夫,大约比我还暗急呢!我倒好不可怜你的。你嫂子虽然说标致,料道哪里比得上你。我要娶了像你这样的人儿,我就把她顶在头上过一世。”宝儿笑着斜溜了他一眼,说:“我真就这样好么?是你疼我,所以这样说罢了。”阮优说:“我同你也是前缘。我心里疼你,真是说也说不出来的。可惜偏生生在一家,若是两姓,我凭着怎样也要娶你做妻子。”宝儿说:“我也是这样想。就是夫妻,也没有像你这样疼爱我的。大哥哥同嫂子不是个样儿么?我看他们两个还言和意不和的呢!你这样疼爱我,我感激你不尽,但愿来生同你做个夫妻吧。”

  阮优见她简直是开门揖盗倒勾情的话头,谅无更变,就大着胆子,上前捧着她的脸亲了个嘴,说:“既然你对我这样好情,哪里等得到来生?咱们虽然做不得真夫妻,权且就做一对露水夫妻吧,你心下如何?”宝儿说:“哥哥你既然真爱我,我还有个不肯的么?”阮优忙去关上门,怕娇娇回来,不敢脱上衣,只把裤子卸下,就把妹妹抱上床去了。

  此后他亲兄妹两个竟做了一对暗夫妻,得便也偷过好几次了。宝儿的一个丫头叫做待月,也被阮优奸上了,无非是以便往来的意思。过了些时,宝儿眉散胸高,与做女儿时光景大不一样。那娇娇的两只眼睛有如琉璃珠一般,如何瞒得?早看出些蹊跷来了,就把宝儿叫到房中,摸了摸她的下体,见女贞已破,就追问所以。宝儿隐瞒不住,只得说出是她二哥干的好事儿。娇娇一腔怒恨,又不敢告诉阮大铖,只在背地里将阮优痛快淋漓地数说了一场,又把女儿羞辱了好几次。

  这宝儿不责备自己的不是,反而心中暗暗恨起母亲来,心想:“你现同大哥通奸,还来管我?我看个巧,叫二哥来拿住,把他也弄在网里,看你还说什么?”于是暗暗地与阮优商议停妥。一天,际大铖外出,娇娇趁空,大白昼的约了阮最在房中高兴。宝儿冷眼看见了,她那个心腹丫头待月是她的红娘,又是阮二串厚了的,宝儿就让她快去把阮优叫了来,对他说明了,叫他在娇娇房门外等着。等了多时,阮最穿衣开门出来,一眼见了兄弟,脸红红的,低着头,急忙出去了。阮优跑进房中,娇娇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也无话可说。阮优就老实不客气,来了个就热汤剃头,钻了他哥哥刚捂热的被窝儿。

  这阮优向来虽然疼爱妹子,但她终究还是个雏儿,枕席上的风流一毫不知。这娇娇是个老作家,床上的本事无不精通,把个阮二喜得魂飞魄散,以为奇遇。至于娇娇,当年就因为嫌阮大铖老了,所以才与年少风流的阮最私通,但他身体软弱,本事也有限。今天遇见了阮二,阳大力强,弄得她遂心满意,竟深恨相遇之晚。

  阮二自从遇上了娇娇之后,魂梦都落在她身上。暗想:“我看她的那个样子,也算是个骚极淫极的人了。哥哥久是她的厚友,除非我极力奉承得她十二分痛快,才能夺得她的欢心。于是弄来了许多上好的春药,安心来同她尽情取乐。

  有一天,阮大铖同阮最到一个朋友家去拜寿吃酒,阮优托故不去。打听到父亲、哥哥都走了,忙把春药服下,就到娇娇这里来。不料顶头遇见了宝姑,那宝始见二哥这几天疏淡了她,心中也正想高兴高兴,就一把拉着他的手来到房中,偎偎倚倚地并肩坐下说:“今天爹爹同大哥哥都不在家,此时母亲又正睡觉,你同我在这里坐坐,不要去。”阮优也知道她的心思,只因一心想着娇娇,只好假意说:“我好几天没同你玩儿了,也正想你呢!只是不知道你母亲睡着了没有,我看看去。若得空,我就来陪伴你。”宝儿以为是实话,就放他去了。

  阮优走进娇娇房中,娇娇只当他父子三人一同出门去了,无所指望,在床上睡觉。阮优忙把门插上,脱了衣服,揭开帐子,钻了进去。

  他二人正在发狂,那宝儿只以为阮优很快就来的,按捺着春心等候。不想等了一会儿还不来,心里起急,就悄悄儿到母亲房门口窃听。听得两人正在高兴,响过了一阵,又听见阮优说:“亲亲,我同你情投意合,我有句话儿问你,你要说真话。我比老爹同哥哥的本事何如?”就听她娘笑着说:“你爹有年纪了,有其名而无其实。他虽然离不得我,真本事实在有限。况且身边人多,哪里支应得过来?别人还罢了,马六姨是个特别会哄汉子的婆娘,哄得你爹滴溜溜转,你爹倒是同她睡的时候多。你哥哥身子软弱,力量单微,心有余而力不足。心肝,实不瞒你,我也经过好几个人了,像你这样本事的也少见,实实可我的心。”阮优跟她连亲了几个响嘴,说:“亲亲,承你这样爱我,我也没别的,只有在这床上竭力报答你了。”又听得她娘说:“你心上有你妹子,她年纪又小,脸又娇嫩,又是你从小疼爱的。我比你大着十几岁呢,脸上有了皱纹,早已经老了,我自己也知道的。你能不爱她倒肯爱我?你是初同我相交,少不得拿这些甜言蜜语来哄我。过两天玩儿厌了,就会嫌我老,就要变心了。你上冬再娶了花家娘子,她生得好,想来就不会理我了吧。亲亲,那可就要把我想死了呢。”阮优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儿来,就发誓说:“我若负了心弃了你,将来粉身碎骨,不得好死。就是花家女儿生得再好,料道也没有你这样风流知趣。你自己假意说老,我看你还一指甲掐得出水儿来,嫩得很呢。至于妹子,我当日不曾遇你,才同她相好的。她是个雏儿,一点儿情趣也不知道的。况她终久要嫁人,也不得长远。”说着,又听得响动起来,比先前更凶。

  那宝儿听得心中大恨,暗暗发狠:“这负心的短命鬼,我一朵鲜花付给了你。况且母亲还是我作成你的,原不过为图堵了她的嘴,我两个好尽兴作乐。今天你倒负起心来弃了我。这没良心的负了我也还罢了,只恨我自己错认了人。母亲恁大年纪,还不识羞,既有爹爹,又养着大哥,还来争我的风。忿忿地回房,倒在床上睡下暗泣。

  那阮二兴足,穿衣开门出来。忽然想起妹子相约的话,也觉得心上过不去。到他妹子窗前张了一张,见她面朝里在床上卧着,就一溜烟儿出去了。

  从此后阮优和娇娇二人如胶和漆,如糖拌蜜,反把宝儿撇开。这宝儿原图捉了母亲的破绽好同哥哥痛乐一番,不想反被娘占了去。这好比一个大酒量的人,到一个极吝啬的东家去。知道他家的酒再不能足兴的,就拿话讥诮他:“府上的酒是从不能醉人的,倒不如学一学古人醴酒不设的为妙。”这话的本意是想要激出酒来痛饮一番,孰不知那主人竟恭敬不如从命,只待饭而已,连那不尽兴的酒都不得沾唇了。你道可恼不可恼?

  这时候,宝儿的心思,就跟这个故事同理,不由得那醋味儿自丹田①直冲至泥丸宫②,被天庭③闭塞住了,从口中发泄出来,就时常拿冷话讥诮母亲说:“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或者说:“兄终而弟继矣。”或者又说:“父子连科,兄弟同门。”那娇娇心里虽然明白,却不好认她的话头,只得也常拿话敲打她说:“齐襄公通妹,后来终于被杀。鼓儿词上说:隋炀帝奸妹,所以被五花棒打死了,如今皇历上的春牛就是他。”为了阮二,她母女竟成了仇敌一般。那宝儿待阮优也就情意淡淡,不似向日亲热了。但她终究是尝过这一甜头的,忽然离开,心中不免时刻难过。阮二良心难昧,间或来同她温温旧梦,不但要强之而后可,宝儿也毫无当日的情爱,阮二就也只好中辍而止。兄妹二人,从此益发疏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