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75)

  贾文物半晌方才爬得起来,自己抚摩着膝盖,说:“有痛乎,非夫人之跪痛而谁为?”揉了一会儿,然后一瘸一跛走到前边书房来,心中暗喜:亏杀干兄这救命天尊,不然如何了得?又暗想暗笑:“我听得人说,从古以来作诗的就数李、杜了。他二人一生坎坷,皆不得其死。我一生才学作一首诗,就受了这一场苦难。若再要作,真像《西游记》上的唐三藏,九九八十一难都要受了,从此永远断绝了吧。因一夜无眠,精神困怠,又浑身疼痛,吃了两杯热酒活活血脉,倒卧榻上,叫了个待诏①来,遍身按摩了一番,方才睡了。

  ————————①待诏──是“等待诏书到来”的意思,是对匠人师傅的尊称。

  姑妄言第二十六回

  欲亲龙阳,恶公子遇恶妇遭恶骂为护花娘,好相公逢好运得好报宦萼当年与游混公师生数载,游混公不但不曾打他一下,骂他一句,连大气儿也不敢呵他一口。美其名曰先生,实在只算得个雄乳婆、老篾片而已。宦萼过后甚是感念他,虽不能时常亲厚,也还间或来往,因此与游夏流也有数面之识。

  上月游混公死了,宦萼到他家去吊纸,见一个骚眉骚眼的少年,颇撩人爱。出来问起,家人有知道的,说他叫做杨为英,是个卯字号的朋友。宦萼大有垂涎之意,想叫他到家中来吃酒玩笑。恐怕母大虫知道了,惹下这天字号第一的奇祸,如何解释?心中虽在常常想着,因家中杂事繁冗,也就搁过一边。

  前几天见了钱贵,动了虚火。虽然回家来同侯氏大战过几场,又得了一个美婢,也就该知足知止了。俗语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他虽有了一妻一婢,常把钱贵两个字放在心头。因她有病,要寻个别人暂且取乐一番,妓女中又无一个可取之人。忽想到这杨为英身上:“这个大耳朵猫,生得颇有动人之处。况我从未尝过这大肠头的滋味,何不破一破戒?奈无处可为行乐之场。何不我出了东道,竟到游世兄家去。那小官同他相熟,可以一呼即至。我这一团高兴,量他也不好推却。”

  当即叫人去请了游夏流来,宦萼将前意说了。他怎好说我家老婆厉害,不敢奉命?一来出不得口;二来巴不得要奉承这样有财势的大老。倘亲厚了,后来哪里没有个缓急相求处?就满口应允。宦萼喜甚,叫家人称了四两银子来递给他,约定了第二天到他家去。

  游夏流别了宦萼出来,找到了杨为英,对他说知宦公子羡慕他的话。他做小官的人,见有这样贵公子要来赏鉴他,自然惟命是从,可还有个不愿的?欣欣然有自得之色。游夏流到家,对多银谎说:“有一位宦公子,当日是我父亲的学生,前次来吊过纸。我娶你的时候,他也有份金贺过。别了许多时,他明天要同一个姓杨的,也是个财主的儿子,要到我家来坐坐。他体贴我,怕我没钱,给了我四两银子预备些酒菜。不知你依不依,我没敢允他,特来请你的示下。”又把银子拿给她看。卜氏听了,知道一买东西,不但有一个肥嘴抹抹,且又看看这公子同财主是个什么模样,就说:“人家这样好意,拿银子送上门来,还有不做的么?”游夏流如得了恩旨一般,好生乐意。

  第二天清早,游夏流出去买了许多东西回来。知道宦家跟随的人多,抬了两大坛好酒。先选上份的送了些给卜氏吃了。天色将午,杨为英先来,宦萼随后也到。三人坐下,不多时,游夏流掇上菜肴来。──他家房屋狭窄,不好叫厨子备酒席,只买些现成熟物,自己整理。无非是烧鹅板鸭、熏鸡熟蹄之类,并各样果子,堆了一桌。然后送上酒,吃将起来。

  那卜氏有了几分酒意,不住地到窗下来张看。见宦公子肥头大脸,一身华服,七八个管家侍立服事。那一个虽穿得稍次,却少年清俊可喜。竟把两个都看上了,一个爱他的壮健,一个爱他的清秀。想了一想,二者不可得兼,取他阳物伟岸的就罢了。

  卜氏想定了主意,忙到房中在那麻脸上厚厚地腻了一层浓浓的粉。黑脸上衬着铅粉,显出个萃青的面孔。又把一张大嘴拿胭脂擦得像鸡屁股一样,蘸些象鼻草泡的粘水,把金丝黄发刷得光亮亮的,再到后院内摘了几朵大葵花戴在头上,俨然一个鬼怪。与邬合当日装扮的那个龙家小子,竟好做一对鬼怪夫妻。她走到镜台前照了照,把头扭了两扭,自喜自爱,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这番打扮,就是真人见了也要破戒,罗汉见了也要还俗了,何况这些凡夫俗子?”又换了一件大红洒线缠枝金梗白梅衫穿上,下边系了一条豆绿绣串枝莲的绉绸裙,碗大高底一双大红花鞋,不住地窗下来往。

  她家的房子是前后两排,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前一排三间,中间朝南开一个门厅,东西各有两间房间。东边一间大些,开了南北两个窗户,放着方桌和椅子,做个客位,西边一间稍小些,放着长桌和条凳,做个退步座位,也开了南北两个窗户。两扇北窗因紧对卧室,通常是不开的。此时他们就在东边这客座内吃酒。家人们在西边坐歇烫酒。隔着一个天井,后面又是一排三间,也是中间抽一个走道通后院,把房子隔做东西两间。东边一间稍小些,做卧室,西边一间大些,做厨房兼吃饭间,也各有南北两个窗户。最后面是个小院儿。他们要小解,不好往街上去,就往后院子里来。

  先是杨为英到后面去小解,卜氏忙到厨房的北窗户内张看,见他的那件东西比游夏流的也大得有限,并不在意。单留心要看宦萼的。少刻,见宦萼到后边去,掏出来的那个东西,大得自己从未见过,不由得心中大乐,就认定了要勾搭这个宦公子。

  过了小半天,卜氏又到客座的北窗下来张看。这时候他们都有了酒意了,只见宦公子把那姓杨的抱着,坐在怀中说说笑笑,一递一口地吃酒,她心下就明白了几分。因看上了宦公子那个巨物,把怒气勉强按住。正张着,只见宦萼起身,知道他又要溺尿了。此时她欲火如焚,顾不得了,急忙闪进厨房内,让宦萼过去。

  宦萼扯开裤子,刚溺完了,猛然看见一个人跑出门来,一只手伸过来就攥阳物,一只手搂过脖子去就亲一个嘴。宦萼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这样个怪物。黑影里显着个死白的脸,不知是人是鬼,吓得挣脱了,拽着裤子飞跑进门去了。

  那卜氏一团骚兴,被他这一扫,由不得怒上心来,跑到客座窗外,拍着窗台子大骂:“好大胆要死的忘八,你哄我说请什么公子、财主的,原来是弄几个兔羔子小厮在这里玩儿。我家清门净户,难道是开兔子窝儿的么?趁早夹着屪子与我走。走迟了,我拿马桶刷子来,把你们这些兔羔子打个晦气,叫你这臭忘八没处死去。”

  游夏流吓得一交瘫坐在地下满地扭。宦萼可是容得人骂的?奈何是个女流家,不好动粗,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把桌子一掀,把碗盏器皿打得粉碎,由豪奴们簇拥着上马回家而去。杨为英见势头凶恶,吓得真如兔子见了黄鹰一般,蹶着尾巴,如飞地跑了出去。正出门,被卜氏拿了一瓢脏水赶到门口,泼了他一身,大骂:“退送你们这些瘟鬼!”关了门,恶狠狠地走进来,见游夏流还在地下挣,爬不起来。卜氏上前,一把拧着耳朵,牵羊也似的拖到屋里,叫他跪下。此时卜氏也有八九分酒意,左思右想,这一口气不得出,一腔火不得泄。想要狠狠地罚他,就叫他脱光了衣服,自己也脱得上下没一丝儿,硬逼着他办事儿。这游夏流本来就没能耐,自己高兴的时候尚且只能意思意思,如今被逼着勉强当差,如何能让卜氏满意?三下两下,就败下阵来了。卜氏又气又恨,找了根芦柴棒,劈做两半儿,做了个小小的夹棍儿,用毛茬儿的一面把他的阳物夹了起来,学着衙役行刑的样子,拿根绳子来收紧了,疼得他大汗淋漓,哀哀求饶,方才松开。

  卜氏因酒喝多了,又微微地有了些乐处,竟呼呼睡去。游夏流疼得忍不得,悄悄儿下床灯下一看,原来皮都破了,疼痛难忍,到天明起来一看,竟肿得像个鱼泡儿一般。忙拽上裤子,恐卜氏见了,又叫去行乐,如何还禁得起?走到前屋内,见那地下的鸡鹅鸭肉之类,已经被他家那条大黑狗享用得干干净净。他把昨天打碎的碗盏家伙收拾了,煮了饭。还有剩的余肴,等卜氏起来,打发她吃完。自己收到厨下,也吃了些,就到街上寻外科医生医屪子去了。

  游夏流找一个外科大夫要了些止痛消肿的药粉,撒在屪子上,包扎好了,这才撅着个屁股慢慢儿地往回走。走到半路,离岳父母家不远了,心想好久没去岳家,这时候也还早,不如过去请个安,顺便也诉诉卜氏这狠毒。虽然心知岳父母根本就管不了这个泼辣女儿,能有个人听听自己的苦处,不也是解心宽吗?

  到了卜家,岳父卜通处馆在外,岳母水氏也不在家,只有他们的傻儿子卜之仕在家里坐着。游夏流知道跟这傻子没什么可说的,但也不能一进门就走,只得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问了他父亲如今在哪里处馆,他说在城外很远的一个甚么地方,许久没有回家来了。问他母亲最近干什么,这傻子倒很明白,说:“我妈常不在家,十天中倒有七八天住在杨姐夫家。”游夏流问:“是哪里出来的这么个杨姐夫?”卜之仕说:“是我妈新认了这么个肏屄的女婿。”游夏流说:“你又来胡说了。”他说:“我怎么胡说?是我亲眼见的嘛……”游夏流问:“你妈今天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我妈一早就往杨姐夫家去了。哪里就舍得回来,还有半天鼓捣呢。”游夏流知道在这里坐等无益,又说笑了几句,就告辞回家来了。

  这水氏怎么又认了个“肏屄的女婿”呢?

  原来她认的这个女婿叫杨大,是个轿夫,三十多岁年纪,结结实实一条壮汉。他名字叫做杨大,他的那个阳物也就放样的大。他是个穷苦人,挣了半世才娶了个老婆,却只得十七岁,生得十分小巧。成亲之夜,他恁大年纪才得了个老婆,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哪管老婆的死活?一下子把这女子的胯骨压崩了,几乎丧命。养了半年才好了,可那胯骨再也合不拢,走路弯着个腰,还有些瘸瘸拐拐的。后来只要是弄一次,这女子就哭哭啼啼,禁受不住,杨大总不得畅意。年余之后,这女子竟也怀了孕,有六七个月了。那杨大一天喝醉了酒,拿出抬轿子的力气来,把胎儿弄伤了,死在腹中。请了水氏来收,整整折腾了半天半夜,方才取了下来。水氏夜深回不得家,辛苦了一番,多用了几杯,就在杨大家睡下。杨大也有半酣,心想:这婆子也才四十多岁,生得这等肥胖,必定是我的对子。她一个走千家的婆娘,也未必是什么贞节的女人,且放胆弄她一弄。若弄出事儿来,不过到官挨一顿板子。半夜里梦见做财主──且快活一会儿是一会儿。上前叫了几声奶奶,不见答应。又推了两推,也不见动。大着胆,竟公然将她裤子轻轻褪下,云雨了一番。水氏被他这一下弄得魂都落在他家里了,隔不两三天就到他家来一趟。外面弄到了银钱,就到他家来饮酒,两人饮得酒兴浓了,就干一度。杨大的妻子不但不吃醋,反感激水氏了不得,竟认水氏做干娘,还再三谆嘱,千万来勤些,她好脱了这皮肉之灾。水氏因疼干女儿,常来替女儿当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