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56)

  ————————①丹田──道家语,在脐下三寸。

  ②泥丸宫──道家语,指人脑。

  ③天庭──指两眉之间。

  那时候有个劳御史在北京做官,也是魏珰党羽,同阮大铖都是一类。他儿子劳正,在南京家中养病,尚未娶妻。他因儿子年纪大了,就写书信托了个亲厚朋友到阮家来求亲。娇娇嫌女儿争风碍眼,巴不得把她送出,就百般怂恿着阮大铖。不久行茶下礼,丰盛自不消说得。择日来娶,阮大铖陪的妆奁也从丰从厚。一则是独女,二则看在娇娇面上,三则奉承亲家。还陪了三个丫头,带待月一共四个。那宝儿因同母亲争风成了冤家,见二哥又变了心肠把她撇开,听得出嫁,打点着要去大大地快乐一番。不但一滴眼泪不落,连一毫留恋之意皆无,欣欣然上轿而去。

  这劳正年纪已经二十五六,他自十二三岁就水旱齐行,幼年劳作太过,所以成了痨症。他父亲因他怯弱,所以延到此时才替他完姻。他是阅历过众多妇女的人,何所不知?成亲之时,宝儿虽然百般做作,但如何哄骗得了那过来之人?劳正发觉宝儿不是处子,未及尽兴而止。因两家都是仕宦门第,怕张扬丑声,只得耐住,没有发作。到次夜即推有病,到书房去睡,总不进来与她同床。

  这宝儿心中满以为嫁了丈夫,就可以明公正气地一番大弄,强似同哥哥做那鼠窃狗偷的事。况且听说新郎比自己大着十一二岁,必定更老成历练。如今嫁了过来,不但一次快乐不曾经着,仍旧像在家做女儿一样形单影孤的。当日还间或尝尝哥哥的旧味,如今连这旧味都不能得了。但这话说不出来,真如哑巴吃黄连,只好苦在心里。过了满月之后,回到家中暗暗哭诉与母亲。娇娇也只说女婿是个痨病鬼,心中懊悔,哪知嫌她女儿是个破罐子。

  宝儿这一个月熬狠了,回家来以后,同阮二好得竟像胶粘也似的。娇娇一来到底疼女儿,二来她不过住一个月就要回去的,况且自己还有夫主和阮最可以行乐,何妨暂时让她。宝儿住了些日子,少不得要回婆家去。到了劳门,仍旧孤帏独守,终日短叹长吁,以泪洗面。

  过了月余,待月说:“姑娘,你这一寸眉尖,怎经得千层颦皱?成日这样熬煎,岂不苦坏了身子?我听说姑爷今天不在家,何不到书房里去走走,也可排解一时之闷。”宝儿先还不耐烦去,被待月苦苦相劝,主婢二人才走了出去。

  劳正书房后边,有个小园子,有一个小圈门可以通上房,她们就从此门进去。园中悄无人声,有几缸莲花开得正盛,内中有一盆开了一朵并头莲,待月笑着说:“姑娘,你看这枝并头莲正向着你,大约今夜定然有喜事了。”宝儿先把眉一皱,后又微微一笑说:“但愿得应你的话,就好了。”

  看了一会儿花儿,走进书房,果然是明窗净几,前院门闩着,院中尽是梧桐、芭蕉,遮得并无日影。清风徐来,着实凉爽。西墙角一间茶室,也走去看看。见一个看园的姓张小厮,有二十多岁。天热无事,他在地下铺了一张竹席,上身赤露,一身黑肉,把布衫儿卷成一团做枕头高卧。单有一调《驻云飞》赠他:脑袋稀奇,不长头毛只长皮。裹不得天罗地,挽不得风流髻。嗏疮满鬓毛稀,黄脓如涕。走到人前,一阵子虾气,偶尔松头似雪飞。

  原来这小厮是个鸡屎秃,满头疮盖,遍顶黄脓。两条毛腿,脚上沾满黄泥,仰面睡得正浓。穿着一条破麻布裤子,裆上一个窟窿。那小秃子想是要乘凉,刚刚在那洞中舒了出来,直竖竖地粗而且硬。宝儿暗吃一惊,心想:“这样个蠢人,倒有这等个妙具。”淫情一动,不由得意乱心迷。因爱上了那小秃子,也顾不得那大秃子秽恶了。待月正要叫那小厮,宝儿连忙扯住,拿袖子掩口笑着,悄向她说:“你去看着后门,不要放人进来。”待月知道她看上了那物件,也笑着向她说:“姑娘要应并头莲了。”含笑而去。

  宝儿欲火大发,哪管他丑俊,忙褪去裙裤,轻轻跨上身来,对准了,用力往下一坐,就进去了一半。那小厮惊觉,见是主母俯就,既喜出望外,更乐不可支,也就极力奉承。多时罢战,宝儿穿了裙裤,拉着小厮的手到书房内,在一张圈椅上坐下,将小厮搂在怀中,说:“晚上你在上房院子门外等着,我叫待月出来接你。黑了进去,天不亮出来,每夜不可误了。”那秃小厮连声答应,欣喜欲狂。宝儿又说:“那丫头你也同他弄弄,好叫她做牵头。”那小厮岂有不愿?宝儿到后窗跟前点手唤待月,她把门闩上,笑嘻嘻地走了来。宝儿说:“我约下他了,你晚上开院子门带他到屋里去。看不出他恁个人儿,干事倒着实在行。你不妨也同他试试看。”待月假意说:“我不消,叫他留着力气晚上服事姑娘吧。”宝儿向小厮努了个嘴,那小厮上前将她一把抱住放倒,就将天地借为衾枕。待月嘴里喊着“我不,我不”,却听凭秃子任意摆布,把个宝儿笑得打跌。主婢二人无心得了奇遇,暗暗欢喜回房。

  秃小厮喜得咧着嘴只是笑,还疑是做了一场好梦。想着夜间定有一场好事,趁主人未回,且去睡睡养力。又到茶室中来,将那衫子卷儿枕着睡觉。

  那宝儿心中快活,把往常那些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到了房中也睡了一觉。天才黑,就把丫头们撵开,悄悄儿叫待月去开了院子门。不想那小厮正蹲在门底下等着,见待月来开门,忙抱着亲了几个嘴,找个阴暗的地方,先有趣了一下,方才一同进来。

  这种两女一男有时候还是五女一男的风流戏,夜夜上演,不到一个月,就把个乌黑壮健的小厮,弄得面色萎黄,成了个黄病鬼。闭眉合眼的,大白天的不拘到哪里就打盹儿,支撑不住了。勉强应战,也是屡战屡北,不得不乞求饶命。宝儿说:“你要我放你,除非寻一个替身来就罢,不然你就是死,我也顾你不得。”那小厮连忙答应:“有有有,这个容易,在我,在我,包管找一个比我强十倍的来送上。”

  你道这小厮如何答应得这等爽快?一则他图饶命,二来他自从私通宝儿之后,宝儿常给他些银钱。他不敢做衣服穿,怕主人起疑,却终日好酒肥肉买来受用。与他同伙儿的一个家人姓马,也是个没妻小的。因他那阳物特别长大,人给他起个混名叫“马儿骡”。他冷眼看见这秃小厮多次在酒馆里吃喝,不免心里起疑:“他从何处得来的钱,这样大吃大喝?”一天,马儿骡掏出几十文钱,打了三四斤烧酒,买了几块豆腐干,请这秃小厮。等他吃醉了,尽着拿话套他。这小厮一者有了几分酒意,二者正要显示主母有这一番格外垂青,他自己有这一段侥幸奇遇,就把来往经过尽情奉告。马儿骡听得津津有味,甚是垂涎,也想插上一脚。同他商议,求他周旋。倘若也得到主母的青睐,得了赏赐,定然买美味还加美酒酬谢。秃小子说:“这事儿不可造次,弄得不好,大家都没戏唱。要等着看机缘,才可行事。”不想宝儿叫他寻替身,不但不负马儿骡之托,扰他美味美酒倒还是小事,且可救了自己,就极力举荐,夸马儿骡的阳物怎样长大怎样雄壮,并说出了他的混名,把个宝儿听得那欲火打十万八千毛孔中冒将出来,恨不得即刻就叫他来救火,反将秃小子的脖子搂过来咬了两口。再三托他,还附耳唱了一句:“你叫他明朝千万早些来。”此时心中难忍,又叫秃小子强挣扎着饯了饯别。

  次夜,宝儿叫待月暗将马儿骡接了进来,宝儿经过试新,发觉果然比那秃小厮要强得多。她尝了这可心可口的妙物,越发夜夜不肯放空了。此后她父母想她,差人来接,她也不肯回去了。接过两次三番,脱不过情面,只得去走走,却决不肯过夜。就是阮优苦留,她也不肯。娇娇、阮优私议,只以为她心怀旧很,或是女婿同她弄得对劲了,不稀罕旧物。哪知道她是有了可意的新汉子?

  马儿骡同宝儿和待月夜夜风骚,过了些时,神疲力倦,恹恹欲毙,把一匹千里驹竟弄成了瘸腿驴,连连鞭笞都不能动了。只得又转荐他仆,但求饶命。宝儿还恐怕他是躲避差使,不肯宽假,再三试验,知道是真,想到既然他一个人顶不住,不妨多叫几个人进来,就叫这个奴才将家奴中的精壮小伙子,每夜约三四个进来,不管长大短小,叫他们只管轮流上身,一夜玩儿到天明方罢。家中二三十个奴才,除了十几个老的,其余的都轮到了。这些奴才,不但得了甜头,还人人都有赏赐,为了博得主母欢心,无不下死力舍命报效。

  如此过了一年多,宝儿纵淫,不知节制,不几时,奴才们尽管也都精神萎靡,好歹还都活着,倒是她自己,越弄淫火越炽,竟得了个色痨的病,全身虚火上升,一时也离不得男人。白天不思饮食,夜里还不肯放松,身子日见其瘦,再过几个月,竟然干枯而死。──她嫁了劳正首尾不足二年,就如此终于内寝,死年还不足十八岁。

  这劳正只在书房养病起卧,一时虚火动了,反正有两个心爱的小子取乐。这宝儿是他弃了置之于度外的,也决想不到她会无耻到这个地步,同家奴淫乱。这些下人淫了主母,那是不赦的死罪,都互相隐瞒。四个丫头又同在浑水里,都被众人玩儿过的,所以近二年来居然瞒得风声不漏,并未曾传出丑名。

  那劳正见她死了,心中暗喜。将她殡葬之后,见了她陪嫁的丫头,想起宝儿这样个齐整的女子,却是个破瓜,心中就恼,尽行遣嫁。暗暗嘱托媒人,要想续弦。不拘门第,只要模样儿标致、是真正处子的就娶,此乃后事。

  待月嫁了人,他丈夫虽然是个做小买卖的,倒有三分骨气。那待月偶然一晚多饮了几杯,又同丈夫高兴了一度,就说起了当年的闲话。俗话说:兔儿是狗赶出来的,话儿是酒赶出来的。不因不由,把她家姑娘在家做女儿并嫁后的美事以为笑谈,详详细细向丈夫说了。虽然她不肯说出自己做牵头通同作弊,那男子想到姑娘如此,其婢可知,自然也是个淫物了。想想这顶绿头巾不是好戴的,就暗暗地把她卖下水去了。有亲友见他这样做,责他负心,问其原故,他实言以告。三人口阔一尺,故此阮宝姑这些美事儿,互相传为笑谈,闹得沸沸扬扬的,几乎通国皆知。阮大铖一家也都有些风声吹入耳中,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装聋作哑。

  阮大铖做了一生坏人,害了多少忠良,作恶太甚,所以才会子烝其母,兄淫其妹,女私其仆,媳宠其奴,也就是天公暗暗地报应他了。

  那待月给姑娘做了牵头,又泄了她的秽行,堕了淫孽,被丈夫卖入烟花,使她生为万人妻,死做无夫鬼,也就够酬其罪了。

  那么,那些淫毒的恶奴反倒漏网了么?听说那一年,劳家看园的秃小厮害了瘟病,嘴中胡说乱道,说主母领了许多恶鬼来打他,要拿他到阴司去对理,就是马儿骡等众人,也都要拿去。日夜求饶喊叫,不数日而亡。凡是奸过宝儿的家人,不免疑心生暗鬼起来,心中都有些害怕,不上一月,尽皆传染而死。